那一片雪白肩背和上方的红痣映入眼中时,萧景丞就蓦地僵住了。
因为心急救人,他这会儿距离河边,仅有几步之遥。河中的人似乎也已经听见了草地被靴子踩过的声音了,有些吃惊地转过了头来。
果然是陆陆。
静谧的月色下,萧景丞可以看见,水中人那张雌雄莫辩的精致面容上滚动的水珠。红润的唇因为惊吓而微微张开。
紧接着,对方就猛地撇开了头,惊恐地将身体往水里一沉,让泛着粼粼银色波光的河水,漫过自己的肩头,料峭春光都藏进了黑黝黝的水底。却还是能看到,露在水面上的那截纤弱白皙的脖颈,漫上了一大片妩媚的红潮。
萧景丞僵立了半晌,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在外行军作战的时候,条件艰苦,将士们一连数天,乃至半月不洗澡都是常事。一到了安全的河边,一群大男人,便会毫不顾忌地脱掉衣服,下河洗澡。反正你有的东西我也有,裸裎相见也没所谓了。
兴许就是看习惯了那些士兵的黝黑壮硕的身体,骤然看到这么雪白纤弱的身体,就不习惯了。对他来说,陆陆这样的身材,跟女人完全没有差别。
所以,给了他一种极其别扭、乃至手足无措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在无意中撞见了一个姑娘在洗澡。
而与此同时,泡在河水中的俞鹿,也是既慌张又后悔。
萧景丞不是受了伤吗?这么晚了,别的士兵都休息了,他夜晚不睡觉,跑来河边干什么?
来了也就算了。为什么站了半天了还不走啊!
早知道她刚才就先沐浴再洗衣服了,那就不会被他抓个正着了。
若她是女人的事儿被他发现了,还真不知道会不会被扣上一个“欺瞒主帅”的罪名,挨军法伺候。
担心月光下的河水在晃动时,会变得微微透明,俞鹿也不敢游到河中心,只好扒拉着岸边,用长发遮挡住身体的前面,故作镇定地说:“都督,你怎么也来河边了?”
她一说话,萧景丞才回过神来。
他微觉狼狈,将目光稍稍偏移开,声音却微微绷紧:“你在水里做什么?”
这是什么废话问题啊。
俞鹿往水中更下的地方缩了缩,说:“回都督,我刚刚洗好了衣服,出了一身汗,看到河水凉快,天气也那么热,就打算也下河洗洗身子。都督是有事情要吩咐我做吗?我马上就洗好了回帐子找都督。”
她咬牙,特意加重了后半句话的声音,言下之意,即是“你别杵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吧”。
“哦……没什么事。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而已。”
好在,萧景丞似乎也对近距离欣赏她一个“大男人”洗澡没有兴趣,留下了这句话,他就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身,匆匆离开了。
俞鹿这才松了口气,那颗险些从喉咙蹦出的心脏,落回了胸腔里。这下,她再也不敢贪图凉快,继续泡下去了。确定萧景丞不会杀一个回马枪、周遭也没有人影时,俞鹿才飞快地上了岸。
连身子和头发也不敢慢慢擦了,她火速套上了衣衫。
衣服一碰到她身体上的水珠,立刻就变得有些透明。好在,多穿几层,也就看不出来了。
回到了帐子里,萧景丞的内间已经熄灯了,估计他从河边回来之后就睡了。
俞鹿本来就心虚,这下,就更加蹑手蹑脚,半点声音不敢出。摸着黑,她爬回了自己的小床上。一个不小心,鞋子踢到了床脚,小床震动,与地面摩擦的一下,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了明显的一声“吱”。
俞鹿的脚趾麻了,皱着脸,低哼了一声。一边揉着脚趾,一边竖起耳朵。听不到里头有翻身的声音,她才放心下来,钻回了被窝里。
却不知道,在一道薄薄的屏障之后,萧景丞根本没睡。
他睁着两只眼,平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那阵悉索的动静,心里乱糟糟的,也睡不着。
军营的帐子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容易透光,也不隔音。夏天的天空亮得早,才卯时初,天边就泛起了暗青色的光。
不到辰时,金色阳光就穿透了白布,照在俞鹿的眼皮上,再加上士兵们早起练兵的声音,俞鹿烦躁地闭着眼,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还是没法再睡下去。
昨晚太迟回来,俞鹿觉得自己统共没睡两个时辰就起来了。缺乏睡眠,她的耳朵后方,仿佛有一条筋连着脑子,抽搐着疼。头皮上,也泛着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麻痛感。
这大概是灵魂被转移了两次的后遗症。她这次回来后,体质比原先弱了不少。现在这头昏脑涨的感觉,估计是因为昨晚没擦干头发就睡觉,还没休息好,所以才不舒服。
萧景丞拿下了溧城后,将士们会陆陆续续地迁进城中。这两天练兵的时间也减少了,为的就是安排进城后的事宜。
桌子旁,俞鹿支着腮,垂着眼,趴在纸上,抄写人员的名单,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也没留意到,坐在一旁的萧景丞,也有一点儿走神。
两道若有所思的古怪视线,时不时地,就会落在俞鹿的身上。
昨天晚上,他不小心撞见了这个叫陆陆的小子在河中沐浴的场景。
按理说,男人的身体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不知为何,那一点落在耀目肌肤上的红痣,就跟魔魅一样,总是在萧景丞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到了今天早上,和对方坐在一起,萧景丞大约是睡得不够,也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这小子生得那么娇小,在日光下看,五官亦是精雕细琢。趴着抄名单,坐没坐相,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桌上,尖尖的下巴搁于手背上,透出了一股娇憨。写的字倒还是很工整。
因为曲着腿,那微微躬着的腰肢,也纤细得不盈一握……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萧景丞抿了抿唇,饮了两口冷茶,觉得荒谬无比。
他在想什么?他又不是断袖,怎么会对一个少年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小子,长得再像姑娘家,衣服底下,也都和他一样,是带把的。
莫非他是因为在军营里待得太久,没见过女人,才会一直冒出这些怪异的念头么?
俞鹿虽然昏昏欲睡,有些迟钝,不过,有好几次,她都感觉到,萧景丞在打量自己。
可当她疑惑地抬眸看过去时,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能看到萧景丞挺直腰,板着脸,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军报,视线根本就没离开过他手里的纸笔。
只就是,都小半个时辰了,那份军报都没翻过一页。和他平时的雷厉风行,完全不同。
难道他是遇到了什么世纪大难题了么?
就在这时,帐子外有几个副将求见,要来商议事情。
萧景丞仿佛松了口气,紧绷的肩微微松了松,立刻叫人进来了。
如往日一般,这些副将进来后,就将议事的桌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俞鹿抱着正在抄的文书,打算挪到外面去继续,萧景丞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你就坐在这里。”
俞鹿只好坐在了他旁边,继续埋头抄着。
到了午时,这些副将们还未离开。传膳的士兵本想先退下,萧景丞开口叫他们留下午膳,并将饭碗往俞鹿的方向推了推,命令道:“你吃。”
萧景丞觉得他找到症结了——自己之所以会胡思乱想,皆是因为这小子太像女人。
回想平时,陆陆的食量,就比猫还少,还老是不按时吃饭。长得弱质彬彬的,没个正常男人的样子。
如果将这小子喂成一座壮硕的小山,让他有个男人样,自己就不会产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遐想了。
俞鹿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跟着挨饿的准备,见到萧景丞把自己那份推了过来,受宠若惊道:“谢谢都督。”
萧景丞平时也是不拘小节的人,众人见状,也不觉得奇怪。
俞鹿今天不舒服,不是太有胃口。才吃了半碗饭,就有点吃不下去了。正好,有士兵进来送水果。俞鹿眼前一亮,趁周围的人不注意,就伸手摘了一根香蕉。撕开了皮,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慢慢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