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刚进入舒京时,看到疮痍满目的大街,和缩在暗处,麻木恐惧中隐隐带了一丝希冀的百姓,俞鹿难以相信这会是自己长大的那座富饶繁华的王都出现的风景。
看来,这场战争,不仅是俞家宗室的末日浩劫,也让离他们最近的舒京脚下的百姓们,深受迫害。
入城后,皇宫里的火才扑灭不久,金瓦玉阁被烧得焦黑,一片狼藉,须得打扫一番才能住人。以萧景丞、嵇允为首的将领们,都暂时住在宫外。
嵇家的宅子被封了许久,已经积满了尘和蜘蛛网。在今日,曾经被流放的嵇家人重新回到了故居,都百感交集。而萧景丞也回到了曾经染满了血的萧家宅邸上香。
大家都在猜测俞家的宗室子弟会有什么下场。一般在朝代更迭后,为了昭示新君的仁慈,只要与前朝君王干系不大、不会带来威胁的旧朝王公贵族,一般都会被封为闲散的王侯,权势被彻底架空,一直被监视到死。
萧景丞全族都几乎被周朝皇帝所杀,虽说始作俑者永熙帝已经死了。但也不能排除,萧景丞不会以牙还牙,将同等报复施加在俞家人的身上。
来到舒京三天,关于如何处置前朝王族,都没有一道明确的命令。不仅是百姓们在关注,躲在暗处或已经被软禁了的俞家王族,也在胆战心惊地等着铡刀落下。
俞鹿也着急得很。
别的宗室子弟都陆续出现了,靖王夫妻却仿佛一滴入海的水,下落不明。
不过,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俞鹿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可能会知道她爹娘下落的人——穆函。
前世,正是穆函护送他们一家逃出舒京的。虽然不知道这一世,穆函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俞鹿有一种直觉——穆函是不会对她的爹娘坐视不理的。
萧景丞来到后,原本的御林军里,愿意归顺的人,已经被重新收编过了。几万个人,分布在不同地方,盲头苍蝇一样地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还很容易打草惊蛇。
于是,俞鹿背着萧景丞,找到了嵇允帮忙,请求他替自己打听穆函的下落。
嵇允其实早已开始暗中寻找俞鹿的父母,不过为了不让她失望,在找到之前,他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虽然不知道俞鹿为什么觉得穆函会知道她爹娘下落,但既然她特意提了,嵇允就在暗地里查了御林军名册,很快就有了结果。
与前世不同,这时候的穆函,人还在舒京里,当着收编后的御林军,压根没有逃跑。
也就是说,靖王夫妻,很可能也在舒京中——想到这一层,俞鹿就激动又忐忑,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一看究竟。
她忍耐到了两日后,穆函休沐的日子。
天色阴沉,呈现出一片鸦青色。萧瑟秋雨,滴滴答答地下着。
穆函面无表情地打着伞,在街上走着。
走过了两条街,他就感觉到了背后有人在尾随。脚步顿了一顿,他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前方的弯。后方的人果然也匆匆跟了上来,当对方一拐过弯,就被早已有所准备的穆函给恶狠狠地抵在了墙上:“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跟着我想做什么?!”
“……你是……穆函吧?”被他扼住的是一个少年,神色并不慌乱,因为被扼住了喉咙,断断续续地说:“你有一个旧识,想见你,她说,她和你,是因为一个摔破了的夜明珠宝碗认识的。”
穆函一呆,手就松了。
……
在一处隐秘的酒馆后厨,在嵇允的陪伴下,焦急等候了许久的俞鹿,终于等来了快一年没见面的穆函。
她立刻就站了起来,紧张地说:“穆函,是我。你……还认得我吗?”
穆函浑身俱震,站在门边,一时半刻,竟不敢上前。
眼前的分明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可那张脸和她的嗓音,都是如此地熟悉。
穆函拿着的伞,落到了地上,颤声道:“您是郡主?!您不是已经在山火里……”
“说来话长,我是遇到了山火,好在,大难不死。”俞鹿三言两语带过自己经历,就急问:“穆函,你有我爹娘的消息吗?”
穆函的眼眶微微湿润,闻言,立即点头:“郡主请放心,王爷与王妃都平安。皇宫大乱那日,臣将他们带出了皇宫,将他们安置在了郊外。”
这个消息一入耳,俞鹿整个人,都彻底地松弛了下来,双腿一软,坐倒在了椅子上,吓了周围的人一跳。
嵇允一直用手护着她的背,及时地抱住了她,给她拍着心口,低声道:“你别激动,他们都平安无事。”
穆函忙点头:“是!郡主,您别担心。若您急着见他们,臣今天休沐,可以带您去找。”
……
靖王夫妻没有离开舒京,被穆函藏在了郊外的民宅中,深居简出。
这地方毕竟是王都,所谓郊外,也并不是芳草萋萋、只有山坡和泥路的地方。是有房屋和道路的,比起城中心,屋子要稀疏很多,人也较少。
在那座民宅里,俞鹿终于与爹娘见了面。泪水和笑容,以及他们一家人对穆函的多番感谢,都无须赘述了。除了重逢,俞鹿还得知了一个好消息——靖王妃有了身孕,肚子很大,手脚也浮肿,似乎快要生了。
“娘,你什么时候有的身孕?”俞鹿回到了房间里,跪在床边,一手轻轻摸着靖王妃的肚子,另一手握住王妃温暖的手:“我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系统:“进度条变化了。”
俞鹿打开进度条,看到它上升到了92。这是得知她娘怀孕后才有的变化,怎么回事,难道她娘亲腹中这个孩子,还会对主线剧情造成影响?
“你回来得巧,是快要生了。”王妃摸着她的脸,眼神慈爱和带着心疼:“鹿鹿,你受苦了。快和娘说说你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吧。”
俞鹿便将自己这一路经历,报喜不报忧地说给了王妃听。王妃知道她说来容易,其实其中颇多艰辛,既欣慰又心疼,听她提了很多次嵇允,再想想他们孤男寡女相处了那么久,王妃迟疑了下,问:“鹿鹿,你老实和娘说,你们有没有……”
俞鹿支吾了一下:“没有到最后那步……”
“他可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们?”
“知道的。其实也是他帮我找到穆函的。”
王妃一叹:“鹿鹿,那你以后作何打算?”她指的是俞鹿以少年身份待在萧景丞身边的事。
在外面时,还能蒙骗萧景丞,回到了舒京这个地方,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认出来了。
俞鹿犹豫了一下,才仰头说:“等风波过去后,我想脱身,离开舒京,就和你们在一起,一家人一起过日子。”
……
这一年来,靖王夫妻也大约预感到了周朝的结局,兴衰有命,时局造英雄。被困在皇宫内,反而想得更多,对于嵇允的选择也释怀了。但嵇允还是顾忌着二老的情绪,这一次没有入门拜访,仅是在马车上等他们。
俞鹿和爹娘用膳后才出来,钻进马车里,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你吃东西了吗?”
嵇允面上没有半点不耐,放下了书,说:“没关系,我不饿。”
“我娘让我带给你的。”俞鹿从怀里取出了两个热乎乎的饼,递给了他:“尝尝?”
嵇允一愣,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好啊。”
接过了饼,咬了两口,他嘴边的笑意还止不住,一个劲地,不知道在乐什么。
俞鹿盯着他,莫名其妙地,离远了点:“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嵇允轻咳一声,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自己初步受到了丈母娘认可吧:“你爹娘怎么样了?”
“挺好的。”俞鹿小声说:“我娘有了身孕。”
嵇允看了她一眼,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安抚道:“今晚我便安排稳婆和大夫过来,直到王妃平安诞下孩子为止。”
“谢谢你。”俞鹿轻声说。
“你和我之间,不用说谢字。”
俞鹿一愣,侧头,正好对上了嵇允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
那一丝真心且炙热的情意,让人有些胆怯。
她内心又微微跳了跳,转过头,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隔了一会儿,她就嫌不舒服,干脆滑了下去,枕在了嵇允的腿上:“我困了。”
嵇允的手替她挡了挡光:“那就睡一会儿吧,你看你,眼睛都肿了。”
回去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为了避嫌,穆函在半路就离开了。俞鹿已经醒着了,嵇允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叫醒她,直接改道去了嵇府,趁着夜色,将她抱进了府中,放在自己的床上。
被放下来时,俞鹿微微转醒了,喃喃着说:“……这哪呀?”
嵇允正蹲在床边,给她脱鞋子和袜子:“在我的房间,睡吧,没事。”
俞鹿咂了咂嘴,放松地继续沉入梦乡中。
给她换了衣裳后,给她掖了掖被子,嵇允就坐到了书桌后,继续处理公事。
夜深时,他忽然听见了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是小厮紧张的声音:“公子,有一位贵客寻您。”
嵇允将毛笔搁下,自己站了起来:“请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