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誉叔叔,现在都这么晚了,你们非得要赶着下山吗?还是在昆西这儿住一晚上吧,开车会不会不安全啊。”
俞鹿穿着厚大衣,拄着拐杖,与林伯誉肩并肩,往前走,送他上车。
在红灯笼的光下,她的鼻尖儿被映得红通通的。为了配合她,林伯誉也走得很慢。
他们跨出了祖祠的门槛。身后的屋宇一片寂静,唯有红灯笼在轻轻晃荡。
村民们看够了热闹,除了阿恪一家四口人,其余的都被村长催促着回家去了。随着人群的散开,喧嚣也渐渐平息。盛家三人被控制在了远方的一辆车子里,车窗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门外靠着两个警卫。
“不了,姓盛的毕竟是昆西的县官,此事亦事关重大,非同小可,我得尽快带他回泉州警署审问,再向元帅禀告。”林伯誉声音浑厚,厚重的军靴踏在冻得干硬的土壤上,传来了扑扑的响声:“我们会轮流开车,不必担心。”
“可是……”俞鹿噘了噘嘴,失望地说:“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亲友呀。你走了,这里可就没人给我撑腰了。”
“是吗?最初听你父亲说将你送来了这里,我还很担心你过得不好,可今日一看,你还挺龙精虎猛的,我也放心了。”林伯誉笑着看了俞鹿一眼:“你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被人欺负了的时候,我还真的是吓了一跳,因为我想不出谁敢欺负我们俞小姐。”
“才不是呢,我过得可一点也不好,这里又闷又荒凉,连个跳舞的地方也没有,床板还睡得我腰酸背痛。而且,那个盛巧曼就是欺负我了呀。伯誉叔叔,你是没看到,她昨天差点就要冲过来打我了。”俞鹿忿忿地做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
知道对待什么人,该摆出什么样子——似乎是俞鹿与生俱来的本领。在林伯誉面前,她的刁蛮任性都自动收敛了几分,变成了一个讨人喜欢的率真后辈。
林伯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我没想到盛巧曼和她父亲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一家人作孽那么多,活该被抓走。要不然,按照他们一家那么狭小的心胸气量,等我走了,肯定会回来报复村民的。多亏伯誉叔叔你出手,才制服了这伙恶霸,真是大快人心。”
林伯誉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下你该放心了。”
他一直都很喜欢好友的女儿,是一种长辈式的喜爱。这小姑娘的性格,是骄纵任性了些,但是本心不坏,率真刚烈,正义感十足,这一点,在她那个阶层的小姐中,是很难能可贵的。也和他很投缘。
今晚这一出,林伯誉也是看是明白了。如果盛家人并不是坏人,盛巧曼只是因为一些女孩子家家的原因,跟俞鹿发生了不愉快,那么俞鹿肯定不会小事化大,告状到自己跟前来。归根结底,就是看不惯盛家人在当地作威作福罢了。
林伯誉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笑,说:“说起来,昨日我接到你电话时,聿明刚好在我府上做客,得知你在昆西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俞鹿就暗暗叫苦。
林伯誉口中的人,全名是池聿明。林伯誉膝下有个女儿,与俞鹿自小就很亲近。池聿明是林小姐的表弟,和俞鹿年纪相仿,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池家人没有入仕,家里是做船舶生意的。有个厉害的姨丈,池聿明本人倒没有长歪,不是不学无术、尽会干混账事的败家子,但也是个纨绔小公子,赏花、跑马、打猎、斗棋……这些东西,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正事就不干。十五岁时,池聿明也去过西洋,学商科,结果因为吃不惯那边的东西,呆了半年就回国了,如今快十九岁,被安排进了家族的企业,从底层做起,也算安定一点儿了。
由于他们是两家人看着长大的,也门当户对,两边家里有撮合他们的意思,还由来已久了。池聿明还一度以她未婚夫自居。
奈何,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俞鹿一直觉得,池聿明虚长了她几个月,内心实际比她幼稚多了,根本就还是个小孩。想象和他结婚、亲嘴、生孩子的画面,俞鹿就浑身恶寒,别扭得要命。
不久后,俞鹿因为学画跑到了西洋,还待了三年。当年两家人的提议,也就自动流产,没有实现了。
这三年里,听说池聿明的日子过得很精彩,还和不少女明星传出了绯闻。俞鹿估计他当年对着自己的那股“一定要追到你”的劲儿,已经消了。
回到泉州不久,俞鹿就被她爸爸安排了一个家世显赫的订婚者。和池聿明倒是在聚会上见过几次,言谈间,俞鹿敏感地察觉到了池聿明居然还没死心,就像对付前面那个相亲对象一样,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几次。
这次她爸爸送她来昆西,出于诸多考虑,事情安排得很隐秘,池聿明也不知道具体的地点。俞鹿的那位好友林小姐,倒是知道,不过她替俞鹿保守了秘密,没有告诉自己的表弟,免得他去死缠烂打。
没想到还是被知道了……
俞鹿嘴里发苦,面上的表情,倒还是一派乖巧:“是吗?”
“聿明非常担心你,听说你遇到麻烦了,还想跟着我一起来,不过被我拦下了。”林伯誉笑道:“当然,我也不能真的将他两条腿绑在家里,看那小子的表情,如果突然跑来探望你,也不出奇。”
俞鹿:“……”不了吧。
转眼,他们已走到车子前了。
雪白的车头灯束,照亮了乡间干结的泥路。
车子的旁边,阿恪的父母相携站在了那儿,淳朴的脸上,既有些诚惶诚恐,又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凝视着俞鹿和林伯誉——尤其是俞鹿。
他们身边的那小姑娘竹南,也睁着一双崇拜又好奇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俞鹿。
本以为如今的日子不会有尽头。今晚他们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一切都那么地虚幻,美好,不真实。
说实话,俞鹿根本就不认识这对夫妻。她会帮他们,主要还是为了攻陷阿恪的心房。不过此刻看到了他们真心实意的感激表情,俞鹿忽然为自己的“目的不纯”感到不好意思了,脸颊有点红。
“不用感谢,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林伯誉客气地道:“桑叔桑婶,盛家的事需要从头开始审查。你们二位还有竹南,都是重要的证人,我想请你们随我一起去泉州,协助调查,今夜坐车出发,大约几天就能回来了。”
家里的生计很重要,不过,与之相比,将盛家那三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尽快定罪,是更加重要的事。最终商量好了今夜就出发,只留阿恪一人看家。
桑叔和竹南都是第一次离开昆西。大人还好,小姑娘得知了他们马上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神色有些不安,搂紧了母亲的腰。俞鹿半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对桑婶道:“桑婶,你们在泉州有什么麻烦,或者有需要的东西,可以去俞家找我母亲。”
竹南的脸浮上了红晕,呐呐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