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在村子外面感觉不到这股气息,等一入村寨,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
他们进村的动静惊醒了村头的守夜人。
自竖起请神香,村中就一定会留一人守夜,等着过路神仙随时到来。
他连忙抓过手边的油灯,推开门从屋里出来,等见到是真的有仙师来了村里,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仙师——仙师来了!”
守夜人的声音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任嫣然看他手中提灯踉踉跄跄地奔到他们面前,猛地跪下了来,两手放在头顶,一边跪拜一边大声乞求,“求仙师救救我们——求仙师救救我们村子!”
这颤抖的声音一响起,就立刻唤起了村里的其他人。
村中那些紧闭的门都打开了,所有原本在熟睡中的村民都披着衣服从自家冲了出来,汇聚到这群从天而降的玄天剑派弟子面前。
扑通几声,他们同这第一个发现有人来的守夜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向任嫣然他们拼命地磕头:
“仙师!仙师救我们——”
“仙师!”
身处绝望之中,骤然见到有大能者来搭救自己,村民们都感到十分庆幸、惶恐又感激,而任嫣然对这种感觉很能共情。
如果她不是穿过来刚好落在了这个身体里,而是变成了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那么她十有八九也会经历这种绝望。
凭借着并不明亮的天光,她看着这些在面前跪拜的村民,发现这都是些老弱妇孺,没有一个青壮年。
她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朝着那些大开的屋门看去,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到哪去了?
等到她收回目光之时,这些村民还在不断乞求,应追没有开口,其他人也就保持着沉默。
应追师兄在等什么人,任嫣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同他一起看向远处。
过了片刻,一个老人由身旁的半大孩子扶着从村子尽头走了出来,任嫣然的雷达发出一阵微弱的声响。
她看着比这位比所有人的年纪都要大,神色也比这些村民沉稳的老人,心道:这是村长?
老人一走过来,这些跪在地上的村民就纷纷朝他看去,叫道:“村长——”
任嫣然:果然是村长。
老人由他身旁的半大孩子扶着来到了众人面前,带着那半大孩子一起跪了下来,庄重地行礼道:“拜见各位仙长。”
“老丈请起。”一见到这个村真正主事的人,应追才抬起了手,这跪在地上的老者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自己的手肘,将自己从地上托了起来。
那些村民看着这一幕,见着这神仙手段,心中都更安定了几分,先前来的那位仙长说得果然没错,他的师门果然派人来了,他们村子有救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们也都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自己的手肘,把他们全都从地上扶了起来。
村头,两边站着的人完全不同。
一边是玄天剑派的弟子,个个都身着剑袍,背负长剑,对面站着的则是饱受瘟疫困扰的村民,个个憔悴不堪,眼中闪动着恳求。
“村中疫病,门中弟子已经同本门粗略禀报过。”应追对村长道,“但是个中细节如何,还请老丈为我们解惑。”
“老朽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村长又低头行了一礼,也没有邀请他们到屋里去。
毕竟那都是感染过疫病的人住过的地方,对这些仙长来说是污秽之地,他就站在这晨光熹微的天幕下,同他们说起了来龙去脉。
他们这个村子叫黑风村,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十万大山之中,繁衍生息,生活一直安逸平和。
这场瘟疫突如其来,数日之间满村青壮尽皆感染,经村里的巫医诊治也不见好转。
任嫣然听村长说起感染疫病者的症状:“他
们先是发冷,随即高烧不退,很快反应变得迟钝,身上生出了很多脓包,从皮肤到指甲都变得灰败。”
她暗暗思索,如果没有后面的症状,光是看前面的高烧发热,倒像是前世的病毒感染,可是等听到后面,就超过了她的知识范围。
村长叹息一声:“一开始,只是在村头东边耕作的那几户人家的青壮,后来别家别户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等等。”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了烤鸡腿的高师兄开口问,“最先倒下的人跟后来感染疫情的人接触过没有?”
村长由身旁的半大孩子搀扶着,目光忍不住往他手里的鸡腿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这一倒下,就由村里的巫医做主送到对面荒废的旧村址去了。
任嫣然对这位在这样落后封闭的山村里,还能有这么有防疫意识的医生肃然起敬——虽然一听“巫医”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不是普通大夫。
回答完高盛的问题,村长看了看应追,应追对他点头道:“说下去。”
“是。”村长这才继续回忆起来,“之后几天,村里的其他青壮年都陆陆续续得了同样的症状,也都被送到了对面去。”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到来只看到这些老弱病残留在这里,而见不到一个青壮年了。
“这疫病来得蹊跷,大巫也束手无策,只能用各种办法缓解他们的症状。而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村子也变了样……我们没有办法,这时候想起村子里还有一根请神香,这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启用了它,想请过路的神仙下来帮一帮我们。”
在村长苍老的声音里,他身后站着的村民们都满含期望地看着面前这群神仙,他们就是请神香请下来的那位仙长请过来的。
还好他们村子里有这么一件宝物留下来,不然再过些时日,大巫那边压制不住,而他们在这里也日渐衰弱,这个村子可能就要消失在十万大山中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天光已经逐渐亮了起来,这大山中的世界像是从沉睡中复苏。
原本在这复苏的时节,除了见到天边变亮,还应当听得到山中鸟雀的声音,尤其他们修行之人,听觉灵敏,可是玄天剑派众人站在这里,听到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这样着实有些瘆人。
任嫣然背后的青霜剑在这个时候忽然亮了亮,令她感到背后一阵暖意蔓延,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住,驱散了这种瘆人感。
应追看了看天色,对村长道:“天快亮了,我们直接过去看一看吧。”
“好。”村长忙点头,随即叫了自己身旁的半大孩子一声,“阿元,你为各位仙长带路。”
“是,爷爷。”
这名叫阿元的少年虽然年纪小,但是看着却性格沉稳,可堪大任。
这些还站在这里的村民虽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这群仙长身上,但却不敢多说话,只是殷切地看着他们。
等听到应追说了声“走吧”,接着伸手抓过这名叫阿元的少年手臂御剑而起,站在他身旁的任嫣然跟其他人也跟着一捏剑诀,飞往那些感染疫病的人所居的地方。
站在地上的村民以惊叹又惶恐的目光看了他们片刻,才在村长的示意下各自散去。
再次御剑而起离开地面之后,众人就感到那自进入黑风村的范围之后,就笼罩在周围的浊气减轻了些。
东边,朝阳已经升起,晨曦笼罩在大地上,也让这座在黑夜中沉睡的村庄复苏。
阿元只是普通少年,第一次被仙长这样带着飞行,就算再稳重,也忍不住对着下方自己已经熟悉,此刻看来却完全不同的景色心生惊叹。
任嫣然飞在应追身旁,正好见少年指着下方兴奋地说道:“仙长,这下方就是我们村后
的野树林。”
野树林的土壤不适合种植粮食,于是村民们就在这里栽种了一些果树,放养鸡鸭,看天收成。
听到少年的话,所有人都一起朝着下方看去,入眼是一片灰败的土地。
虽然称作是树林,但是这些树木却生得稀疏,而且笼罩着一层让人不舒服的浊气。
在野树林后面,是黑风村的旧址。
将近二十年前,村子遭遇了一场天灾,震塌了一半的房屋,于是整个村才移到了树林的另一边。
任嫣然看着底下废弃的村居,感到这一片看起来更加破败,但是却可以从下方的浊气中捕捉到一丝丝生气。
在野树林跟废弃的村落之间还有一条河,她顺势朝着那条河看去,见到里面的河水也是无比的浑浊。
这个季节缺少雨水,河流的流速缓慢,河中还漂浮着一些小动物的尸体。
众人微微皱眉,感到在那些死去的动物身上,那股令人不快的浊气更加清晰了。
整个被疫病肆虐的村寨之景已经尽在眼底,任嫣然跟着其他人一起按下了剑光,落在了废弃的黑风村旧址外。
脚一沾到地面,阿元就朝着这破败的村子里跑去,两手在嘴边拢成喇叭大叫:“大巫——大巫!有仙长来了!”
少年的声音嘹亮,是这一片死气之中最生机勃勃的声音。
在那随时都会坍塌的土墙后,任嫣然捕捉到了一阵咳嗽声,接着是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佝偻身影走了出来。
黑风村的巫医不知活过了多少年岁,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被风化的身躯给吹散。
他头发花白地披散在身前,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来到他们面前,用浑浊却充满智慧的眼睛看他们,同他们见了一礼:“多谢玄天剑派众位道友出手相助。”
这巫医一开口就令所有人多少都感到意外。
这个村子里其他人见到他们都拿他们当神仙,这位老巫医却知道他们是修真者,还称他们为道友。
应追没有因为他修为浅薄就怠慢他,同样与他见了一礼:“请问道友师承何派?”
大巫直起了身,这不知活过了多少岁月的苍老躯壳里,依稀还留存着当年他被过路的仙人带入修真界的那份少年意气。
对应追所问,他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然后才道:“我曾是云天宗外门弟子,因为到了年纪,修为实在不能寸进,才被放了出来。我生在这十万大山中,黑风村是我的出生之地,离开宗门之后,就回了这里做族医。”
因为他用的手段在凡人看来仿佛能通鬼神,所以村民才称他为大巫,而他不曾拒绝是因为觉得自己学艺不精,若说自己出身云天宗,倒是有辱师门了。
“难怪。”任嫣然听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自己身边的高师兄含糊地道,“原来曾经是云天宗的弟子,难怪穿得这么乌漆嘛黑。”
任嫣然:“……”
入过仙门,看过另一个世界的风景,所以这村子里蹊跷的疫病他还控制得住,只不过修为实在是不高,无法彻底解决,于是才提醒村长,用了族里流传下来的那根请神香。
双方互通了姓名,这位曾是云天宗外门弟子的巫医姓乌名棠,在应追初步了解了情况以后,他就带着玄天剑派这一众弟子去看那些被隔离在废弃的村子里,用山中生长的草药来抑制浊气的青壮年。
因为无人居住而年久失修的房屋里,饱受浊气折磨的村民发出阵阵不似活人的低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任嫣然往应追身后躲了躲,听到乌棠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老朽学艺不精,所能寻到的草药也有限,只能做到这般了。”
他告诉众人,依照他的推测,这些浊气最初逸散出来的地方,就是村头东边的田
地,后来才扩散到了别处。
任嫣然看着这些因为浊气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活像还没有转化完全的行尸走肉的村民,听乌棠说:“与其说是互相传染,倒不如说是这股浊气已经将整个村子包围。”
她不由得点了点头,他们在进入村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气息有异。
也许是因为身上有赤阳精髓的缘故,所以任嫣然对这种浊气感应最为敏锐,她是最先感到不舒服的那一个。
乌棠停下脚步,浑浊双目看着这些痛苦挣扎的村民:“我只能压制他们体内的浊气发作,却没有办法净化清除浊气的源头,只能寄望于诸位道友了。”
而村长的孙子乌元过来之后就一直跟在乌棠身边,此刻也难过地看着这些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
除此之外,在这个隔离病人的地方,任嫣然还见到了两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
他们神志清醒,没有感染。
见玄天剑派众人注意到两人,乌棠解释道:“这是我的两个徒弟,我平时会传授他们一些修行之法。虽然不是云天正法,但也足以让他们抵御浊气,不受感染。”
他这样强调自己传授的不是云天正法,应追自然是明白的。
他点头道:“乌道友放心,我先同诸位师弟师妹商议一番,看看用什么办法来清除浊气最好。”
乌棠露出安心的表情:“各位道友请便。”
若是换了旁人见到这么一群年轻的修士来,还会心怀疑虑,但他曾是云天宗的外门弟子,自然知道玄天剑派的手段。
他们这出来天下行走的弟子都是筑基期以上的修为,手段跟法宝都极其了得,要清除这么一点浊气绝对不在话下。
他朝少年乌元招了招手,让他留在身边,看着玄天剑派一行人出去商议。
任嫣然在人群中跟着应追往外走,觉得事情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她本来以为来了这里之后,还是跟在路上一样,应追师兄发令,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怎么师兄突然转了性,在开始清除浊气之前,还开起了碰头会议?
回到外面,众人眼前又是一片草木枯黄、流水浑浊的景象。
任嫣然抬头看去,头顶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但那阳光却像是穿不透这层笼罩于黑风村的浊气,令这样无遮无挡的地方都显得格外阴冷。
她低下头,仿佛点击了跟随应追一般,缀在他身后。
走在后方的几个世家派神色微妙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她到了这里都还这么听应追的话,总有种凶兽卖萌的错位感。
应追在外面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跟着自己出来的众人道:“都说说,要怎么解决。”
他一开口,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应追。
这不是在开碰头会议,是他要考核队伍里的这些人。
他很快要结丹,就不会再在外门接这样的团体任务,而在场的大多数人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接触这些,也许还要跟他一样带队,他要他们现在就开始用领队的思维来思考。
——这题她会!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才第一次出来做任务,任嫣然这就想上黑板做题了!
她按捺住了自己的本能,听丁师姐第一个说:“要解决这个村子的疫情,就要从源头上清除浊气。清除源头的浊气之后,再将整个村子来一次彻底的净化。”
不情不愿的世家派小头目:“已经生病的先治病,没有生病的先预防。”
有他们开了头,剩下人人都来了一两句,都提得很在点子上。
任嫣然被这小组会议的气氛所感染,手里习惯性地拿出了一个玉简,将他们提的意见都记录在了玉简上,一边记一边想——
如果说浊气是无差别感染,那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病倒的只是青壮年,而老弱妇孺就不受影响呢?
很快,在场十一个人除了应追跟任嫣然以外,所有人都发表过意见了。
应追看向满脸若有所思的任嫣然,问她:“任师妹,你有什么看法?”
其他人也都在看任嫣然,想着说不定她武力值爆表,这方面却不大行。
“啊,到我了?”任嫣然被问到,立刻进入状态,目光自然地扫过众人,“刚刚大家提的几点我都记录了下来,整合了一下,总结出了下面的方案——
“首先,我们大致都同意这次的疫情是由浊气引起的,不具备传染性,但还有两位师兄持有一定的疑议,所以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分两步走。
“一是从源头治理浊气,检查村头的田地、村里的水源和其他感染源头,集中做一次重点整治。
“二是依照传染病原方式治理,彻底清除村中的病原传播介质,如蚊虫、野兽等等。局部整治之后,再来个整体清理,以黑风村的新旧村落为两点,画个将整个村子都圈在其中的大阵,用来彻底净化。
“至于村民的救治,将已经感染浊气的病人进行隔离治疗,健康者则进行检查,有问题再进行隔离。等整体疫情控制住不再反复以后,因地制宜,用十万大山里有的草药给他们制定特效药方,避免下次再因浊气感染而束手无策。”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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