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仆射跟谁都不熟的表情,很客气答道:“确实听说了,不过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了。”
鱼辅国烦他这副老狐狸的姿态,废话连篇,笑吟吟说:“仆射相公这话真是玄之又玄,很有老庄的味道。”
“谬赞,谬赞。”左仆射还有度支一堆烂摊子事没搞完,朝廷摩拳擦掌,一副找人干个你死我活的架势,钱打哪来,是个棘手问题。
跟鱼辅国随意哈拉两句,提步先告辞了。
“仆射相公,今日又该政事堂议政了吧?”鱼辅国悠闲地掸掸衣领,“圣人难呐,想出兵,先不说粮草诸事,就是这朝堂之上,好些个嘴,一张一合的,叭叭叭个不停,天天阻挠圣人削藩,都是混吃等死的德性。”
他深吸口气,“这大周的江山,呵,当初贼人攻入长安,先帝西奔,要不是老奴我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当时还是东宫的圣人,拼了性命也要护圣人周全,”话没说完,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姿态,留给右仆射细品去了。
右仆射心思何其玲珑,他说:“那是,中贵人居功至伟,圣人信任您天经地义。”
鱼辅国笑得格外舒展,连连摆手:“不敢,老奴哪敢居功,那是圣人自有天佑,我大周的国运不该绝,所谓否极泰来。”
紧跟着,是一声深深的感慨,“圣人削藩大业就在眼前,老奴只盼着能再为主分忧呐!”
右仆射道:“圣人用兵早晚的事,到时,自然应由中贵人监军。”
话说到心坎,鱼辅国迈着冉冉的公府步跟右仆射很有兴致地继续聊去了。
进了月华门,就是中书省相公们办事的地方。皇帝提脚早到的政事堂,人没来齐,他盯着那块壁记看,上头是前李监察所书的《中书政事堂记》,李监察诗文瞩目,字又漂亮,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写下了激励后来人的训诫。
皇帝瞅半天,咂摸着“列国有传,青史有名”这两句时,千头万绪从心头掠过,坐了下来。
等宰相们从各自的署衙来,皇帝让中书舍人念了浙西卓金的又一封上表:鸡贼节度使还是要暂缓入朝。
账都没理清楚呢,左仆射被皇帝询问意见时,有些犹豫:“陛下,要不要先同意?缓一缓未尝不可。”
皇帝看看其他人,文抱玉斩钉截铁否决,目光炯然:“不行,是他主动请求入朝,今一而再再而三推诿,已怀异心。陛下新登大宝两载,如果让他得逞,则威令去矣。”
左仆射望着首相的一把美髯发呆,有些闷闷不乐,自己虽是名义上的相公,但尚书省早已衰落,六部的同僚们活不少,地位却不见长。先帝折腾一圈,打的国家千窟窿万眼儿,藩镇没拿下,家底子倒耗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重新攒了点儿,又要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谢珣瞥他一眼,对皇帝说:“陛下,朝廷退让是没有出路的,最坏的局面,哪怕失去河北和西域,也不能失去江南,那是朝廷的财脉,浙西又是江南的粮仓,绝不能丢了。”
道理谁都懂,但具体要怎么打,得相公们出主意。
皇帝点头称是:“入朝不是看心情的事,心情好了,跑来见天子,心情不好,就不来。文相,小谢,你们看这事谁来主持的好?”
有老师在,谢珣人还算低调,只是把目光调向一旁的中书舍人,听文抱玉说:
“学士当年外放明州为官,与浙西相邻,那里的习俗人情山水风貌他再熟悉不过了,陛下应该听听学士的意见。”
中书舍人向文抱玉投去感激的一瞥,冲皇帝一拱手,回话道:“陛下,浙西军虽号称‘弩劲剑利’,但实际上,最怵的就是徐州兵马,陛下如果能派遣徐州兵马做先锋,一来夺势,二来也消除了徐州军成后患的隐忧。再从淮南、浙东调兵引为犄角之势,到时,最好是卓金阵脚自乱,不战而溃,这样也就能为朝廷省下一笔粮草辎重了。“
一番勾勒,说的皇帝心潮激荡,仿佛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政事堂里君臣融洽异常,谢珣反倒话不多了。
皇帝最后决定先下一道旨意:任命新一任镇海节度使,立即启程奔赴浙西,而卓金,必须马上入朝。
同行去宣布任免令的自然是中使,皇帝转过头,细细问鱼辅国人选。
这意思,是要从鱼辅国身边选了,谢珣冷眼旁观,等皇帝带着中书舍人鱼辅国心情颇佳地离开政事堂,默默行礼相送。
皇帝一句也没过问谢珣那些糟心的传闻,没捅到他面前,他乐得装聋作哑。反而下了个口谕:严查匿名举报。
倒是几个谏官,拉扯着皇帝不放,皇帝烦不胜烦,让他们自己找证据去。
“你为何不跟圣人解释解释?”文抱玉把舆图又再次拿起,老父亲似的心情,小谢这人,有些孤介太过了。
谢珣不屑:“老师觉得我该解释什么?是有人送,但我都扔了,比起这些无聊的举报,我更关心河北,老师知道吗?成德张弘林病重了,老师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文抱玉一脸平静:“消息准确?”
“那是自然。”谢珣道。
文抱玉摇头:“小谢,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有人在河北为你打探消息,那么,自然就有人在长安替藩镇打探消息。京官们,包括鱼辅国,想整倒你的大有人在,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会觉得一个贿赂的罪名就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