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木质地板上仰头一躺,脱脱浑身松垮,放空自己,随便吧,该来的总要来。实在不行,我从今往后一心扑在平康坊好了。
春困秋乏,脱脱眼看要眯着了,听脚步声传来,她一个盘腿坐起,硬着头皮问:
“李丞,是不是我不能留典客署了?”
她这种身份,本就什么也不是,若被遣退,流程十分简便,归还门籍即可。
脱脱心里忽然起了一丝难言怅惘,在鸿胪寺,站在台阶上把头昂起就能看见北边的大明宫,翠幌明珰,在高高的龙首原上,数不清的殿宇像遥远的仙境。
这是她离大明宫最近的地方。
对面,李丞拈着心爱的小胡须,喜笑颜开:“春万里,你行啊,谢台主遣人特地来传个话,说典客署的译语人真是番语奇才,反应机敏,关键处且雅且达,台主十分满意。”
“不容易呐,为官难,可得谢台主青眼更难,难于上青天。”李丞感慨颇深。
脱脱大眼睛忽闪:“什么?”
事情急转直下,让人难以置信。
李丞敲她脑门:“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一惊一乍,不过谢台主还有句话要带给你,该还的东西尽快还了。我说,你该不会没见识的偷摸拿了人御史台的什么东西吧?”
他喜欢我。
脱脱骄傲地下了判断,故意吓我,她眼波轻轻流转脑子
里忽的想起那一阵木樨香,嘴微撇:
“真做作。”
李丞看她歪着脑袋,一双眼,水纹一般荡着分明像个含情脉脉又懵懂无知的少女,这个春万里几时还有这副情态?
“春万里?”李丞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丞,你说,台主是不是看上我了呀?”脱脱扯扯黄袍,“我今天散衙就去西市买料子做新衣裳!”
不对,钱不宽敞,脱脱心里盘算了片刻,没听见李丞又在唠叨什么,只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促狭笑道:
“呀,李丞你牙上有菜叶,官仪,官仪!刚才不会也这么张着大嘴跟御史台的人说话吧,小心他回头就弹劾你!”
“哪里?菜叶在哪里?”李丞一慌,到处找镜子,虽是半老头子了但也十分钟爱修饰仪容。
镜子还没摸到,李丞倏地停手:“我今早吃的肉混沌,没有菜叶!”
说完,狠狠打击她一番,“春万里,不要得意忘形了,谢台主肯定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为保险起见,平康坊不许去了,还有,什么谢台主看上你这种话,在我跟前说说就够了,不准在外人跟前没轻没重。”
李丞膝下本有一女,甚是珍爱,却不幸染病早夭。自从脱脱进典客署,他产生错觉,总看脱脱越长越像死去的女儿,偶尔提及,脱脱心中叫苦:
李丞这副尊容,我要是像您就糟了。
“他就是喜欢我,谁不知道御史大夫让百官畏惧,谁见谁躲,可他没追究,肯定因为喜欢我。”
李丞噫嘻了声:“能入台主法眼的……”话说半截,就此打住,耳提面命把脱脱教训了一番。
当真是春风万里,天都格外的蓝,散衙后,囫囵吃完饭,脱脱照例眨眼间骑驴跑得没了人影儿。
出朱雀门,不是往平康坊去,而是绕过东市,直往南走。这一带住了无数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道观佛寺恢弘林立,和同样堂皇的宅邸大院交错辉映,脱脱两只眼黏在这些建筑上,心中十分清楚--
是她买不起的房。
自顾遐思,没留意前面贵人出行,早有人辟开道路,百姓避让。唯独脱脱,没来得及下驴,直接冲撞了抬着步辇的队伍。
天色昏暗,风从窗子挤进来,灯火犹似危卵,雨声清脆,一屋子千年红的浓郁味道。
康十四娘赤脚下来,捡起件长衫,把自己裹了。床上,云鹤追懒散斜躺,托腮看她。
虽然不美,但确实让人舒服,很有气氛,好的女人就应该像一匹突厥良驹,鞭策起来过瘾又痛快。
“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谢珣的事,是你放出去的?”云鹤追问。
雨一直淅沥个不停,要入夏了,雨水多起来,整个长安城雾蒙蒙的。
康十四娘道:“这次的事很奇怪,我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道谁竟抢先我一步。”
云鹤追嗤道:“没用的,虽然朝廷这些废物们很想整垮谢珣,一个贪赃枉法的名头,想黑掉圣人正心爱无比的重臣,痴人说梦。朝中那么多反对和藩镇开战的,圣人需要支持的声音,无疑,首相师生这个时候只要闹不出什么穷凶极恶的罪名,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康十四娘走过来,俯下身,手指在他鼻梁上轻轻划拉:“那你倒说说,得什么名头?”
云鹤追在凌乱的被褥里本反手作枕,一扬,捉住了她的手,声音幽暗:“在圣人看来,平生有两大敌人,一个是藩镇,另一个嘛,当然就是太子了。先帝的死,有些蹊跷,我得到消息,说是圣人为了提前继位毒杀了先帝,当然,这种宫闱丑闻,是不会大白于天下的,没人比圣人更懂太子的心境,因为,他自己曾经就是太子。东宫那个位子,是好坐的吗?想整谢珣,要么告他勾结藩镇,
要么告他勾结东宫,你觉得哪个更容易些?”
康十四娘若有所思。
云鹤追道:“我奉劝你一句,你来长安,是为你的节帅刺探朝廷消息的,如果想用这么蠢的由头就干翻谢珣,还是放弃吧。”
康十四娘笑笑:“我知道,所以我犹豫了下,本想着给他找点麻烦也好,虽然不能伤筋动骨。”m.23dushu.net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