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亮起来，亮得有点刺眼。
池九眯细眼，一声话没吭。
差吏加紧时间赶路，催着前头赶紧往菜市去。
中年人抱着自己身边一个小孩，叹息说着：“都怪我，要不是我的烟花害得外头一片宅子着火。你们也不至于受累。”
那孩子眼眸黑漆漆的，脸也脏兮兮的。他语气诚挚，安抚着中年人：“爹，下辈子我还做您儿子。”
情谊感天动地。
池九在内心没有感情鼓了鼓掌，表示穿过来的自己很是无辜。所以她莫名其妙穿越过来就是要接受再死一回？
她身边的女子也开口了：“池九啊，你这辈子无父无母，下辈子不如做我们池家的孩子。”
池九：“……”
敢情她这辈子还是无父无母，孤儿一枚。
池九脾气不是个好的，但对善良的人总是有无限的容忍心。她点了头，听着耳边女子隐蔽的轻微抽泣声，心里头叹了口气。
这什么操蛋的人生。
池九无奈顺应着一切，顺带观察着四周。死前看一眼穿越后的地方也成，好歹比别人罕见多活了一回。
菜市人非常多。
他们这群人一被拉过去，就能听到周遭喧哗吵闹的议论声。
有人大吼着：“老池明明一个人都没害死！凭什么他们一家要给一堆死物陪葬！”
哦，这场火灾没死人。
“放烟花的也不是他们！明明是贝家……”
“要死了，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讲？”
池九朝着人望过去，刚开口的女子已被她身边的男子捂住了嘴。
哦，放烟花的也不是他们。
还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做的什么生意。听说烟花里头有好些料拿来可不容易。”
烟花要用火丨药，火丨药里含有硝酸钾和硫黄，和同样以此为原材料的霹雳弹一类仅有一线之隔。前者是观赏性为主的东西，后者是热武器。
池九作为一个理科生清楚知道这一点，还能当场给人写个方程式配平。
怎么讲呢？
池家罪有，但不至死。
池九将事件定性后，默默看向了菜市中心的台子。
砍头死和心脏病死哪个更惨一点？当然是心脏病刚死完的人转头就被砍头再死一次。
到了砍头台子上，他们一群人被绳子捆住手。手背到身后，还被插了一块牌。边上高台上远远坐着一个官员，瞧着也很严肃。
池九边上那个女子颤着声音：“池九不要怕，不要怕，不会疼的。”
声音不断循环，全然已是在安慰她自己。
池九不怕死。
她只是舍不得死。
人要是能好好健康活着，那比什么都可贵。
她抬眸看向人群，觉得人群里人都很有意思。有愤怒的有麻木的有兴味的，还有个亢奋的？
池九见着那人扒开人群，脸上的喜意简直溢出，让他面部都扭曲了一些：“哈哈哈哈哈，你们活该！”
这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袍，看着年纪也就三十来岁。他激动得满脸涨红，恨不得当场鼓掌，欢呼一下池家的灭亡。
“四黄也是你们能争的东西？”那人的得意根本不掩饰，“京城里哪里容得下你们池家这样的商人？”
池九眼神微冷。
官员在上头开始念听不懂的东西，声音洪亮而带着官家威严。
面前的人和个知了一样嗞哩哇啦，恨不得跳上台来说什么。
官员话落，面前的人眼眸子都在发光，似乎接下去的血腥可以给他下三天的饭。
池九耳边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刚才说着下辈子还要做人儿子的孩子，终是被这仗势吓哭了。
刽子手抽走了池九背后的木牌，往地面上一丢。那刀锋的寒气几乎蹭着池九脖子皮划过，就那样比了一下。
池九闭上眼。
“刀下留人！”马蹄声响，一声尖细嗓音穿过人群，带着一点轻微喘息，“吴大人，刀下留人！”
所有人都看向那人，包括跪在那儿才闭上眼没什么力气的池九。
一个太监装扮的男子单手拿着金黄的卷轴，急呼呼骑着马喊着：“赦文到！”
吴大人匆匆忙忙从位置上下来，对着太监就是一跪。
官员都跪了，差吏们也纷纷下跪，就连池九身边的刽子手都跪了下来。老百姓见状吓了一大跳，忙呼啦啦集体跪下。
这位太监下马清嗓子，拉开卷轴：“吿京都将校吏民：京都至今千百余载，昔朕曾言，刑不可过重。安亲王为人纯良，念及其母，近日伤怀京都戾气颇重。朕为天下父母，加念边关渐稳，不欲劳动干戈。特赦池家死罪，然死罪可免，钱财欠款皆需偿还，旧址需迁至京城郊外，至此。”
池九语文学得还成，觉得这篇文章还算能理解，听懂了大意。
有个叫安亲王的，母亲善良成一朵小白花，自己也纯良得很，觉得京城最近大家都很凶残，这样不好。
安亲王不知道怎么就影响了皇帝。皇帝这个善变的男人，一想到心头的小白花，发誓自己也要和小白花一样善良，转头就给他们发了赦免文书。
死不用死，罚钱，迁店。
池九不知道这对父子是不是真的善良。她轻松口气，觉得自己小命苟住了。
“不可能！”先前亢奋的男子抬头怒瞪那太监，“这一定是假的！”
池九肉眼可见那太监翻了个白眼：“吴大人，接了吧。”
吴大人起身恭敬拿过了卷轴。
亢奋的男子站起身来，匆匆往前头急，试图想要证明那赦免文书是假的。
差吏们哪里能让这等人靠近官员和送皇帝文书的太监，拿着长丨枪横住了男子去路，大声呵斥：“何等宵小，敢在此地闹事。”
男子被推搡了一下，气得青筋都爆出。
池九边上的人侥幸活了下来，已哭成了一团。池九摇摇晃晃起身，朝着那男子走去。
她在差吏这边，男子在差吏那边。
身旁是吴大人还有那太监。
池九朝着男子咧嘴笑开。
这男的就和她一般高。
矮子。
池九在发烧，一上午没有喝一点水，又在烈日当头的正午跪着，早憋了一肚子火气。一笑牵扯着干到起皮的唇，唇裂开渗出了一丝血。
男子被池九笑得火冒三丈：“池九你别得意！”
哦，是认识的。
池九站那儿，笑出了嗤笑声。她贴近男子，脑袋微微后仰，一头撞在了男子头上，直接撞出了一声巨响，撞得那男子直接一个后仰摔了个屁股墩。
当即有人“嘶”了一声，还有人跟着笑出了声。
池九觉得自己脑壳有点疼。
她居高临下，眼神充满了轻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质疑赦文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