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屈侯琰翻了个身,他的右手就碰到了银钩铁臂上,摸了摸,格外冰凉……
屈侯琰回想起了那天,断臂之后他们仓惶而逃,点穴止血后也只是找了个地方简单包扎了一下,长老们怪他冲动,更怨屈侯瑾鲁莽,他疼得满头都是密密匝匝的汗珠,屈侯瑾瘪着嘴,拿着帕子替他一一拭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屈侯瑾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关心的情绪。
在碎叶城的时候,表面上他好像对谁都很严厉,屈侯瑾也不例外,可是私底下,对于他的这个弟弟,哪怕用巴结讨好这种词,都并不过分,只可惜,屈侯瑾并不买账,对他,永远都是冷面冷语……
他希望屈侯瑾认他,可是,在碎叶城那六年里,他一声哥哥都没叫过,直到他私自去会沈天行,直到他为了救他,断了一条手臂。
屈侯瑾十七岁时,执意要进中原,太危险了,他不允,然后屈侯瑾说了一句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怀的话,他说,“我欠你一条手臂,不用整个江湖来偿还你,又怎么显得郑重其事呢?”
想着想着,天边泛鱼肚白了,屈侯琰笑了笑,他想,他这臂断得也不怨……
“我要去一趟雁回宫。”薛摩声音乍起,屈侯琰一个激灵便翻身坐了起来。
“还去那干嘛,这不都……”屈侯琰及时咬住了舌头,没有说这不都被你杀了个干净了么……
薛摩表情木然:“去看看,给容想赔个不是。”
屈侯琰小声嘟囔:“也不怕白容想从墓里爬出来把你给撕喽!”
“你在说什么?声音太小了。”薛摩整理着衣襟望向屈侯琰。
“呃……”屈侯琰灵光一闪,道:“我是说,陆师兄好像还在那,你帮我问问他,他是要回裴将军那,还是回射月坛?”
薛摩顿了顿道:“你不要逼他回射月坛。”
屈侯琰忙道:“我不会逼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一心向军,我怎会逼他?况且,他能入中原帮我们这一遭,我已经分外感激了!”
薛摩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瞬,这话出自他口,让薛摩有那么点点不太适应。
再次进入雁回宫,并没有薛摩所想像中的那种百感交集,他无比平静,雁回宫也依旧在忙忙碌碌,看服制,有人成了它的新主人了。
“薛摩,你怎么还来?!”有人诧异。
“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还不够么!”有人忿忿。
在所有人眼里,虽然现在的薛摩一袭白衣,可怎么看,都比他当初一身红装时可怕多了!
薛摩启口:“让我见一见白爱临。”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时,一名弟子跑下来道:“薛老板,白掌门有请!”
两人大抵也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见面,不过白爱临也着实好涵养,依旧一派温文尔雅,哪怕面对的是薛摩。
白爱临先开了口:“薛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薛摩说明来意:“我想到白容想墓前祭拜一下。”
“好,就在后山,我让人给你带路。”白爱临的干脆让薛摩大为意外:“我以为……你定会阻止……”
“有用吗?”白爱临望向薛摩:“我阻止,有用吗?”
薛摩明白他的意思了,确实无用,哪怕是夜深人静来暗祭,他也是要祭的,而白爱临不作无谓挣扎。
临走前,薛摩回首问道:“想报仇么?”
“想。”白爱临面容决然:“可是我不清楚我表妹究竟算自杀,还是算死于沈扬清手里,抑或算死于你手里?”
薛摩没有给他答案,走到门口时,白爱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会报仇的,只是,不是现在。”
薛摩欣慰地笑了笑:“雁回宫在你手里,容想在九泉,应能安心。”说罢,薛摩疾步往后山走去。
白容想的墓就立在芦苇荡边,远远望去苍茫中有一种道不明的坚毅遒劲之感。
“大雁,是忠贞之鸟。”白容想的话语突然浮现在薛摩耳边,薛摩心上叹了口气,是啊,忠贞之鸟。
待走近了,薛摩才发现墓边还坐着一个人。
薛摩轻声唤他:“陆师兄。”
陆以烈的目光渐渐聚焦到来人身上,他看着薛摩微微笑了笑,伸出了手。
薛摩握住他的手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陆以烈细察了薛摩一番,问他:“你还好吗?”
“我还好。”薛摩意有所指地反问道:“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你经常来她墓边么?”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总觉得切身体会了一遍天意无常这四个字。”陆以烈望着远处群山绵延,长吁了口气:“若白容想不是困于一个沈扬清,这中原迟早会是她的天下,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你喜欢上她了?”薛摩脱口而出。
陆以烈眸光坦荡,丝毫不避忌:“如果心疼算得话,那便是吧。”
薛摩挑了挑眉,转了话锋:“白爱临是你找来的吧?”
陆以烈点了点头:“我在整理宫主遗物时,发现了封信,白家百年基业,她不想断送在她手上,总要有人来接管的。”
“信上……她……有说我什么吗?”薛摩望着陆以烈,期待他能说些什么,破口大骂的那种最好,只可惜陆以烈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罢了!”薛摩狠狠地叹了口气,他望着新碑瘦坟,双膝一跪,执起酒坛和酒碗,倒满,一口饮下。
第一碗,祭三千亡灵!
第二碗,忆你我故交!
第三碗,敬不得完满!
祭完后,薛摩依旧跪得笔直,陆以烈弯下身子,将他搀了起来。
薛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剑穗,递给陆以烈道:“我哥哥让我转交给你,他说,他已经保管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