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披白色大氅的老者站在允天监门口。他手持一根与人同高的木杖,杖子顶上是一团用珠子捆住的羊毛,已经有些脏污了。
靳岄站着没动,心头惊疑不定。他身后车队的人已经纷纷下跪“大巫。”
老者在高阶上看靳岄,鼻子抽动。这个动作让靳岄想起烨台的阿苦剌。他于是也想起了巫者可以嗅出人之魂魄是善是恶的说法。
“质子,过来吧。”大巫说,“你必须在此处清洁干净,才能去见天君。”
允天监是一座塔,里面与靳岄所想大不一样没有书架或书籍,只有大量在火上烹煮的药锅,草药的气味和熟肉的香气混杂成模糊但浓郁的怪味。一眼看过去,贴墙放着的药锅子一半都煮着喷香的肉汤。
有楼阶向上盘旋延伸,大巫见他抬头张望,解释道“上面是住人的地方。岁除的时候你见过长明火吧跳舞的就是我。”
靳岄谨慎地回答“我知道。”
这大巫有点儿邋遢,也全无靳岄想象之中的持重威严。他坐在塔中一张毡毯上,招呼靳岄。靳岄在他面前落座,大巫给了他一碗肉汤。
靳岄“”
大巫“鹿肉,吃过么”
靳岄没吃过,看着汤中的肉块,他想起岳莲楼骑的那匹鹿,还有高辛族人信奉鹿神的传说。他于是没有吃,静静坐着。
大巫灌了一口药汤,豁然站起。他戴上了一个火焰般的面具,扬起手中木杖挥舞,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点满烛火,明亮如昼,细尘纷纷飞扬,落入汤碗中。
靳岄看着木杖上那团脏污的毛,更不敢吃了。
木杖点在他额头,靳岄一动不动。大巫从盆中掬起清水,洒在靳岄身上和脸上。
“睁开眼”大巫厉声吼道,“让驰望原的天神检视你的灵魂”
他年纪虽大,但力量不小,木桩敲在地上,咚咚作响。靳岄始终静静跪坐,脸色平静,毫无紧张与惧怕。
碗中肉汤变冷时,大巫停了下来。他微微喘气,抓了一把靳岄的头发。靳岄头发湿了,触手冰凉,他示意靳岄可以擦干,这似乎是所谓的“清洁”仪式结束的标志。靳岄不明白这个仪式的意义。
大巫转身端起凉了的肉汤,倒回药锅“大瑀人,你不怕我”
“您这舞跳得挺好看的。”靳岄毕恭毕敬,“虽然我看不懂。”
大巫哈哈大笑,白胡子抖个不停。他在靳岄面前坐下,终于问了他名字“你是靳明照的儿子”
“在下靳岄。”
大巫上上下下打量他,笑道“好一个孱弱怯懦的质子”
靳岄决定反客为主“天君为何要让大巫为我清洁”
“需要清洁的并非躯体,而是你的灵魂。”大巫说道,“你是大瑀人,又是奴隶,污秽之物甚多,要面见天君,必须把污秽的东西一一清除。”
“什么污秽”
“凡驰望原之外的一切不被驰望原天神庇佑的生命,均为污秽。”大巫顿了顿,“但你很干净。你眼睛里有,却没有邪气。”
靳岄笑了“巫者真的能闻出人的灵魂是善是恶”
“有时候闻,有时候看。”大巫靠在靠垫上,捶了捶自己的腿,“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是恶的,这是他命中的罪。”
靳岄低声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受这样的苦。”
“你是烨台贺兰家的奴隶,你不会不知道狼瞳。”大巫冷笑道,“狼瞳就是邪神选中之人的标志,他们一生都会为别人和土地带来无穷无尽的灾殃。拥有狼瞳之人,活着便会降祸人间,这是被邪狼附身之人不能摆脱的命运。”
狂风吹落林中高树的积雪,贺兰砜策马飞驰,像一支箭插入暗夜。
包括树上两位隐藏的弓手在内,阿瓦一行共有十人。以九人之数护送一位允天监巫者出来寻找天星,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寻常阿瓦不是寻常人物。
满地血腥,贺兰砜勒停马头,抓起弓与箭沿着血迹狂奔。地上尸体有四人,不见那打扮富贵的青年。月光如炽灯,断断续续照亮密林之中冲刺的贺兰砜。
他离兵刃相击之声终于越来越近,眼前豁然是一处低谷。阿瓦半跪在地上,有人正举刀刺下。
贺兰砜立刻抽箭、拉弓,箭矢脱手而出,迅疾如风,刺入刀手肩膀
那人惨叫倒下,阿瓦抬头,吃了一惊“是你”
贺兰砜一扫谷内情形,心中愕然谷中包括阿瓦在内有两人倒地,身首分离。余下三人正包围阿瓦。
活着的与死去地总计十人,贺兰砜心中雪亮袭击阿瓦的正是他带出来的随从。
杀了这么多的人,袭击者是铁了心要他死。贺兰砜从高处跳下,连珠般发箭,但那些人已有防备,纷纷举剑击落。他寻隙就地翻滚,护在阿瓦面前。
“巫者,你伤重吗”
“不重。”阿瓦咬牙道,“多谢。”
贺兰砜心道这人倒是硬气。阿瓦身上几处刀伤,手臂处几乎见骨,但他仍能强撑不倒,手上还握了一把沾血的大刀,显然也曾激战一番,如今伤重加上体力不支,才背靠山石抵御。
被箭刺中的人连箭都没拔,又与其他三人合围上来。浮云褪去后月色澄清,照在贺兰砜身上,眼前三人都是一愣。
“狼眼睛”为首一人冷笑,“你是高辛人”
贺兰砜一言不发,举弓对准说话之人。
“我们兄弟几个还没杀过高辛人,今日可算是开眼了。”那人笑道,“高辛的狼崽子居然还没死绝,是你们命太贱,不好死,还是驰望原天神太慈悲,不舍得灭了你们的族”
他说一句便踏前一步,贺兰砜毫不动摇,猝然松手。
那人反应也极快,举剑将此利箭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