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赌桌,沈归雪才发现,这赌局跟她平常所见的也不太一样。
坐庄的是个戴斗笠的女人,全身上下只有手露在外面,拿起一摞筹码,一点一点地磕着赌桌。那手好像是象牙雕琢一般,洁白无瑕,她手边堆了一堆赢过来的东西,金银珠宝不算什么,里面还有一套鲛绫纱衣,一双碧蚕丝手套,还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剑匣。
鲛绫纱衣是上好的护甲,别看轻软如绫罗,一般刀剑都穿不透;碧蚕丝则是难得的防毒之物,也不怕烧,戴上碧蚕丝手套,手取毒物可毫无顾虑——当然,口呼鼻吸吸进去毒气是另说。照这个规格,想来那剑匣里也是个了不起的名兵器。坐在庄家对面的则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手里已没了筹码,仍不愿离开。
他突然伸手向袖子里一摸,周围人惊呼,只见他捏出一条手指粗的青药子蛇来,那蛇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送上赌桌,还在打着瞌睡,懒懒地摇头摆尾。
沈归雪立马头皮一炸,悄悄后退两步。
“再来。”那男人低声道。
那男人选的是最简单的赌法,开大小。围观的人兴奋起来,一连串地喊:大!大!大!沈归雪抬头看了一眼桌边的牌子,连开六把小,把把庄家赢,也难怪围观的人都在喊“大”。
但不知怎的,直觉偏在这时涌上心头,沈归雪夹在人群里,弱弱地喊了声“小!”
偏偏是这声“小”,就被男人听了去。他回头看向沈归雪,“你说什么?”
沈归雪就不敢说话了。
赌大小点这种事,只要不出老千,就是个撞大运的事儿。她看了周围一圈人,感觉都不像是好相与的,应该没人敢出老千。从一踏进暗巷开始,她谨慎地提醒自己闭嘴,但直觉就是这么好死不死地冒出来,她看了看门口,盘算着,万一这赌红了眼的男人等下输了,拿自己出气时,赶紧找条退路就跑。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说,“小。”
“买定离手。”那女人说,声音悦耳却无丝毫感情,“开。”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谁也没想到,这一把居然真的是“小”,那男人赢了。
庄家那女人道:“问吧。”
男人将青药子蛇塞回袖里,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愣了一愣才问道:“她在哪里?”
“玉门关外百步亭东。”那女子答得干脆,看见男人的表情,似乎心有不忍,又买一赠一地附赠了一句答案,“她已经去世了。”
周围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喟叹,有零星的议论飘来,沈归雪听了一耳朵,似乎是这男人的妻子与人私奔了,他遍寻不得,连续两年每月来上赌桌求问妻子的去处,有时赢了,得到答案就去追寻,但恰恰好每次都晚一步。两年来就这么输尽家财,全身上下就剩这么一条蛇。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这男人,只见他猛地咬紧牙关,咬得腮帮子都狰狞地凸出来,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再度发问道:“那他呢?”
庄家不言,再度摆好骰子。
男人愣了一下,知道这又是一个新问题了,微微苦笑起来,不再赌,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也是,输得身无长物,也得知了最想知道的那件事的答案,纵还有其他枝节,也无法挽回既定的结局,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时间,赌坊安安静静的,竟没人再坐到庄家对面的椅子上。沈归雪正待悄悄溜走,只听那庄家说:“这位贵女好手气,不坐下来试一把吗?”
轰的一声,周围人又开始起哄来。
沈归雪转过身,有点无奈地说:“我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银票。”
庄家女郎一摊手:“一百两起。”
沈归雪心道这些人是真有钱呢,还是不知钱为何物,开口就是一百两。饶是她向来用钱大方,一百两也是平时一个月的用度——二十两就够小门小户用一年呢。她迅速地掂量了一下,这地界到底值不值得贡献一个月的零花钱,片刻之后坐到女郎对面,微笑道:“请吧。”
骰子在盅里当啷当啷响,旋即归于平静。围观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沈归雪做出选择。她甚少真正上桌参与赌博,瞬间的沉默后,再次屈服于直觉:“就,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