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哪位师傅有话说?”沈归雪环视全场,冷静问道。须臾,受伤的六位一等镖师,又有四位解下腰牌,向杜瑾和沈归雪行过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至此,德威镖局十二名一等镖师只剩两人。沈归雪有些难以消化这个结果,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今日便就散了吧。接下来如何处理,且等庄主回洛阳再说。”
叶昭在饮马河渡口站了大半日,人都晒蔫儿了,也没等来冯斌。一颗心还七上八下地吊在沈归雪身上,出来时便听说德威镖局今日早早关了门,想来定是在处理丢镖一事,沈归雪作为行动的负责人,抗雷是逃不过了。
这还只是镖局层面,万一惹得当朝天子雷霆震怒,就不是掉几颗脑袋的问题了。
小舟悠悠飘来,冯斌弓着背坐在舟中,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靠近渡口,随手将绳往渡口木桩上一套,牵住小舟。他看着叶昭一脸凝重,不耐烦道:“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年纪不大,成天吊着个脸。你要么离远些,看着就堵心,好像老汉欺负你似的。”
叶昭将目光收回来,挂上笑脸道:“您这可说笑了,冯老是谁啊,边城水陆运输总把子,别说欺负我,您就是现下非得打我两下,我也得站这儿让您打的不是?”
冯斌啧啧不满,“什么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叶昭神情古怪地看着冯斌,看得他莫名其妙。“怎么?”
“沈家那个女子呢?”冯斌眯起眼八卦,“咋?吵架了?老汉早就说过,你降不住那个女子。”
“冯老。”叶昭暗叹一声,“别说风凉话了,交个底吧,城主托付给您办什么事儿了?城主都让我来找您了,您就别兜着了——出了这么大事儿,晚辈这颗脑袋还能留到现在,连骂都没挨上一顿,傻子也知道城主留了后手。”
冯斌嘿了一声,猛吸了两口烟:“你啊,真不如沈家那女子灵光。媳妇家大业大人聪明,以后有你受的。”
叶昭不以为然:“家大业大人聪明还不好,娶个傻婆娘放家里,就能显出自己厉害啦?男子汉的尊严怎能建立于碾压小女子一头——您别打岔,到底什么事?”
“不知道。”冯斌狡黠一笑,“城主就向我借了三十个人,去了小口渡。别的老汉就不知道了。你这个人好生奇怪,城主有什么事,能是瞒着你这个大统领,向我这个老头子说的道理。”他眯着眼,又看似无心地补了一句,“不过莫轻寒前几天也离开了叶城。”
叶昭心重重跳了几下,追问道:“莫公子?他哪天走的?”
“八天前吧。”冯斌不再说话,望着河水流去的方向发起呆来。
四天前,莫轻寒来到小口渡。他来得有点早,干脆在附近城镇转了转。
钱,管够,叶城主给拨的,算公差,能住最好的客栈,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馆子,但转一圈下来发现,小口渡附近城镇规模都不大,没什么好吃好喝的地方,不如早早在渡口呆着,赏赏清风明月,黄河流水。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竹笛信口吹,和月色一般清亮。到会吹的曲调都奏遍,水声就响了,暗夜里现了明晃晃的灯,船队破开黄河夜雾,一路向西而来。
饮马河边,一老者一年轻人不再说话,一个坐在舟中,一个坐在岸边,静默地等待着,俩人面朝东方,太阳落在后头。晚霞铺满了整个饮马河,染得河面金波粼粼,忽然间,只听得悠长的号子声响起,先是一声,惊起水鸟,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号子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震得满河金波尽碎。
叶昭猛地站起身来,只见数十轻舟逆流而上,破开流水的方向,向着他们疾驶而来。为首的是个精壮剽悍的汉子,□□着上半身,一身的腱子肉浸在晚霞余晖中反着光,手撑长篙,一篙便是一篙,气势恢宏地向着叶城开来。
而在他身边的,赫然是神定气闲的莫轻寒。
叶昭的心猛地燃起希望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生生压下来,不敢说不敢喊。只是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船队。几丈开外,为首那汉子遥遥拱手喊道:“黄河十八舵老总把子向冯老问好。冯老,您交待的货,我们十八舵给您送来喽。”
紧接着,整齐的船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原本排成一字型的船队渐渐变了阵势,横四纵五,浩浩荡荡地占满了整个河面。
冯斌吧嗒吧嗒抽完最后一口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跟叶昭说:“十八舵。还行。到底比饮马河气派。”
没等首船那船夫将缆绳系好,莫轻寒一步就跳到了岸上。面对着先震惊、尔后一脸狂喜的叶昭,矜持地微笑着挥挥手——
“二十船军需物资,叶统领,验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