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双目赤红,神经质地笑起来,举起一只手指着沈归雪,“不错,我死得早,祝你找个长命百岁的丈夫,我做鬼也日日夜夜地看着你跟别人白头偕老!”
最后几个字,叶昭喊破了音。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带起一阵风,没看见身后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目送他远去,慢慢顺墙滑下去坐在地上。身体渐渐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几乎抖成一把破筛子。
天渐渐亮了,早行的人出街,路过她身边投来奇怪的眼神。这女子好似寒冬腊月一条落水狗,只会发抖喘息。有人乍着胆子上前询问,都被她刀子一样的眼神逼了回去,血腥翻卷逼入口腔,她忍不住皱眉干呕起来,但一口浊气堵在胸间,既呕不出血,也流不出泪。
有人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沈归雪失神地抬头看,是莫轻寒。原来两人不知不觉是在如归客栈附近吵起来的。
莫轻寒一掌抵在她背上,缓缓渡气,助她将紊乱的内息一一归位,直到她慢慢平复下来。“频频。”他叹了一口气,“你何必自苦。”
何必自苦……何必自苦?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自从接手镖局之后,沈归雪无数次想,她要的不多,只要多一点时间。只要多一点喘息的时间,她就能带领镖局上下脱困翻身,她有这个信心。
可是充足的时间,本身就是运气或是实力的一部分。她被白承桐缀着打,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既没有这个运气,也没有这个实力。
请山河印这件事,一旦败了,将会赔上德威镖局的所有产业。甚至连一向支持她的杜瑾都反对,百福庄虽说是她出资建立,但却是杜瑾在一手操持,他自然不愿连百福庄都跟着砸进去。说到底,留着百福庄,杜瑾还有一条退路,但她呢?她的退路是什么?
是跟着南宫琪岳回南宫家,从此当个傀儡?
是凭借着她那点二流功夫,在江湖飘荡?
还是干脆任由德威镖局散了,拿着母亲留下的嫁妆底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宅子,从此窝窝囊囊苟活一世?
这都不是她的退路。南宫家不会要这种便宜媳妇,她那点功夫也不足以应付德威镖局这么多年结下的仇家,至于埋名避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她败了,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杜瑾比沈归雪要早一步离开叶城,这几日正在收拾行装。想着早起约莫轻寒一起吃早饭,便朝着如归客栈而来,半道上看见前面是叶昭跌跌撞撞的身影,追上前去一巴掌拍在肩上,“叶昭!”
他一向心疼沈归雪,早就把自己带入大舅哥身份中,从不与叶昭客气。正想着叫上叶昭一道,吃完带他回镖局给沈归雪说说好话。哪想着叶昭此时正眼看不见他物,耳听不得他声,突然被人拍肩膀,想也不想,噌地拔刀,回头就斩。
杜瑾吓了一跳,急忙闪避,刀锋带着一股暴戾之气,不管不顾地席卷而来,似漫天狂风顶得人无法呼吸。叶昭转眼出了十一刀,刀刀凌厉,杜瑾被逼得好不狼狈,一个躲闪不及,臂上就见了血。
“……神经病啊。”杜瑾恼了,不知不觉也动了真章。这十一刀劈得他心惊胆战,莫轻寒说得不错,叶昭的确是天赋极佳的高手,杜瑾是绝对不敢想象,一个身负“双续”之人,以一人的内力和气息维持着两个人的生命,还能使出如此威力的刀法。
完他还不能还手,毕竟,眼前这个是以后要成为自己“妹夫”的人。
杜瑾手一扬扔出三四个弹丸,半空中噼啪声响,窄巷内顿时烟雾缭绕,眨眼的功夫,叶昭就软了下去。
杜瑾一把扶住他,让他坐下。怕他再发疯,先下手为强一手刀砍在他麻筋上。
烟只是普通迷烟,效力不强,三流采花贼都不爱用那种,常见于偷鸡摸狗的场合,还是他从别的不长眼的小毛贼身上搜刮来的。本来对付叶昭这种高手是洒洒水,但叶昭根本就是奔着发疯的打法来泄愤,压根不在乎吸进去几口迷烟。
杜瑾缓缓吐出一口窝囊气,决定记下这笔账,回去跟沈归雪讨要。叶昭吸了好几口迷烟,手脚酸软,任由杜瑾摆布,过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说:“她不要我了。她想要南宫琪岳。”
杜瑾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觉得这个“妹夫”有点不上道,看这两人这几天的架势,他相信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纯属扯淡。
杜瑾并不赞成沈归雪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的做法,他算看出来了,没人管着,这个小师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赌徒,但让他想,他其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时代是那只翻云覆雨手,德威镖局这情形,不赌上一把,就只能随波逐流逐渐消亡。
要么重生,要么快点死,要么慢刀子割肉慢慢死。
只是这中个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杜瑾同情地看了叶昭一眼,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你……想开些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倘若频频有一日想明白,她会回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