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苦寒,一入了冬,隔三差五来一场雪,还不像中原或江南那边,边下边融边结冰。这边地的雪下一场厚一层,下面的雪踩实了,上面的浮雪能有齐膝深。
莫轻寒推开酒家的门,一股热风扑来,挂在大氅上的雪花瞬间被热气蒸成水雾,虚虚地笼在他周身。
沈归雪已坐了许久。炭盆烧得旺,还未上酒,一张脸已被烤得粉红。莫轻寒在她面前坐下,一眼看过去,只见她左颊鬓角处挂了一道伤,结了痂,脖颈上也有两三道淡淡的痕迹。
若是位置再偏些,可不是要伤在女子最珍视的脸上,轻则留疤,重则毁容了。
莫轻寒心里一顿,知是这几个月来,沈归雪着实不容易。
德威镖局人手不够,新设站点得一个个跑,沈归雪只能亲自出马。
虽然沈德佩昔日的人情牌面犹在,南宫盟主看在跟沈德佩的旧交情、以及山河印五门中南宫家的利益上,暗中给她使了不少方便,但有一点是无论谁都绕不开的:江湖最看重的,到底是个人的实力。
明枪不太多,暗箭一点不少。再有人帮衬,也避免不了争斗、纷扰、刀剑相向,血战前行。
莫轻寒眉头微蹙道:“伸手来,这些时日经脉可有不适?”
沈归雪把手伸出去。其实这番担心实属多余,之前依着金叶重楼的一阵恶补,正是内力充沛之时,拓了经脉之后,经脉通畅,宛如深邃宽阔的河道,承载着滔滔江水深沉而有力地流转着。手指刚点在腕上,就能感受到脉搏有力而平稳的跳动。
沈归雪笑道:“自然是无碍的,不瞒你说,自从拓了经脉,我连悟性都比以前高多了,进步也快。”
莫轻寒道:“拓经脉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就好比河道倘若水流减缓,终将会泥沙淤塞。你要勤加练习,尽量减缓经脉萎缩的速度。”
沈归雪点头称是:“那是自然。我现在除了每日练功外,一直不敢停金叶重楼,没准这两年我自己的功力大涨,赶上了你之前拓经脉的深厚程度,说不定经脉也就不会萎缩了。”
莫轻寒一脸欲言又止,心想我信你个鬼,你也不看看给你拓经脉的是什么级别的高手,凭你的悟性跟能力,两年时间就想赶平这么大的差距,练武之人都去拓经脉好了,谁还去下苦功夫。
这表情自然逃不过沈归雪的眼睛。她自嘲一笑道:“说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不过两三年时间也够了,最差不过是再当回三流水平的沈频频,只要那时候镖局运转正常,我功夫高不高又有什么关系。”
十月,德威镖局和承顺镖局在江南地区的争夺白热化,双方就相当于对着砸钱了。德威镖局在中原地区的站点刚刚铺开,投入甚大,为了跟承顺镖局争,沈归雪豁出去,抽调了百福庄镖局这些年的全部家底,还将沈家一部分家业都抵了出去。
杜瑾自然不乐意,但此时的沈归雪已是谁也劝不住了,据听说,两人一天一封书信吵架吵了半个月,沈归雪格外强硬,硬是把杜瑾跟说动了——也得亏如此,砸到最后,不知承顺镖局那边出了什么状况,竟让德威镖局稍稍占了上风。
两家就这样胶着着。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德威镖局的主心骨大小姐,居然又来到永乐镇,并在这里约了莫轻寒。
“叶城这边还有一批冬衣粮草,预计这两天就到,我过来看看。”沈归雪说,“不过线路都是熟路,自从设了站点,中转方便了许多,曹诚办事精细,不用操心的。”
她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德威镖局和承顺镖局在江南的争斗。承顺镖局大本营在东南,梁家在两广地区动作,来了个釜底抽薪,逼得承顺镖局不得不从江南抽调了一批人手回东南,是以江南地区才能稍稍喘口气。
西北这边,本来就是德威镖局一家独大,冯斌出面联结北方水陆道上的朋友,暗暗动了些手脚,西凉在大齐边境设立的商铺,运转就不灵了。
这些商铺既是暗桩,又为西凉在大齐境内活动提供资金周转,如今严家被杜瑾联合西南一线的茶马商户压得死死的,纵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承顺镖局勾结西凉的确切证据,但背后给承顺镖局输送资金的那两只手,算是被钳制住了。
这一系列紧锣密鼓的操作,从她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的,听不出过程有多惊心动魄。莫轻寒听完颔首道:“频频,你成熟多了。”
几个月不见,沈归雪越发消瘦。以往一双眼睛最灵动娇憨,小聪明藏也藏不住,如今沉静多了,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硬是撑出一副当家做主的严肃气派。
沈归雪莞尔一笑,“这才哪到哪。叶城最近有什么动静吗?城主打算主动出击么?”
莫轻寒摇了摇头,“估计还是要等西凉先动手。”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西凉现在太子和睿王之间争斗也很厉害,依我看,这里面少不了叶城主的人在推波助澜。若是真的让主和的睿王上位,没准这仗打不起来,这倒也是件好事。”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这事儿没个三年五载完不了。”沈归雪晃了晃酒壶,想听听里面还有多少酒,却被莫轻寒一把夺了去——“伤还没好,喝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