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志保不自觉走过来,小手握满黄铜门把,年老的部件抖擞出两声脆响,室外的光比起穿透玻璃,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完全地,肌肤相亲地,被她感知到了。
“志保,完全以对方的意思去理解某个概念可不行啊——”
“虽然不论从哪个方面判断,他都是幸灾乐祸的意思,但通过我们自己思考并提问的过程是很关键的。”
二人并排坐地,宫野志保小幅度地转头,学着白矢茜抱膝的动作,阳光热流一般连指缝都照顾周全。
“很温暖吧。告诉他们,没有这样的生活不行,去骗也可以,他们只要你的成果就行了吧。”
白矢茜转过头,托腮看她。
“我不知道…”
金光蒙在发上,白矢茜笑意扩散,鼻尖都扑上了一笼春温夏火。衣料与衣料褶皱相嵌,宫野志保被抱了个满怀。
“你在害怕吧。”
“跟我来!”
楼群顺着红棕的彩调拉出一道小城彩带,过路车辆倒成了浓郁元素的代言,在蛤肉浓汤称王的街口里,丢几架柠檬皮,杏花图,番茄肉,就着灰锅底煮沸下肚。
白矢茜拉着她奔跑。
“志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危机四伏…”
“不可思议…”
“但是啊,真的非常美丽。”
……
『怎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
白矢茜的额头抵在白板上,她已经把它挪近到桌子跟前了,然而顽抗睡意只会惨败,她继续趴着,调了个边朝窗外看,波士顿的暴雨揍得木栓左右颤抖。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缺陷大概是自己手上这个坏掉的闹钟。
下午两点四十七。
“你马上就进垃圾桶了。”
恶狠狠地威胁闹钟,白矢茜撑头坐起,被两个小孩命名为“亲吻”的摇椅也懒散睡着,樱桃木上搭着件生成色滑带裙,腰间向上再束一道胸下缎带,轻盈蕾层纵向排出蓬褶,倒铃兰的模样,很有五十年代的错乱感。
她从哪儿买的小裙子?
白矢茜笑着,她抬起左臂绕过后脑,右臂贴身,只手向上拢过肩发,比起金片,它更接近鸭绒嫩色,在手指间娇软着被束好。雾团大小的光曛烘出肤色轮廓,雨势能做恰好的屏风。
电话准时作响。
“喂,志保。”
“今天醒得很早啊。”
“是啊,我梦到第一次见你那天了。”
“啊,是那一天啊。”
“我那天真的很滑稽吗?”
“不——那天你很漂亮。”
“果然,只记得漂亮吗?我觉得实在太丢脸了…”
“你想太多啦,看到衣服了吗!!”
“嗯,看是看到了,不过志保,你到底是怎么和叶塞尼亚形容我的啊?衣服是她帮你挑的吧。”
“这样啊——我就说你特别喜欢蕾丝,唱歌跳舞也都很有兴趣。不过,经常瞒着我去攀岩,跳伞,横渡海峡什么的,总是让我特别担心!”
“唉?志保……海峡那个就……”
“啊,到时间了!26号见,你一定不要在这段时间再跑出去淋雨!”
“喂,不要那么聪明嘛——”
挂断电话后笑着嘟囔,这会儿她可比小丫头高了许多。
白矢茜什么都没拿,她一手从铁皮车厢里揪出把黑壳钥匙,一手拉门,归家似的被吸进座驾,福特家的小白马体长肉肥,被刷得润光十足,正扬着前蹄听她号令。
她松懈地贴后靠着,发尾蔫在肩胛后侧,车被浸泡许久,湿气与露天不逞多让,玻璃外是阴鸦叫绝。
风暴比利刃凌厉,数以万计的雨片钻红了眼尖声惊叫,红屋压灰撇出一街诡异的青,她双手搭在方向盘顶,压眼与暴雨对抗,狂喜与狂怒一时风头无二。
“看看十二小时后我会在哪里吧——”
车轮转动,雨势推山倒海,方向盘上的左转魔咒绕出枚回形尖针,弗朗西斯街上不见任何游魂,一条窄直大道被她极速穿过,直通90号州际公路。
她刻意跟着雨走,要把这场出师无名的逃亡往自己喜欢的格调上引,几条大路都看着顺眼,为了追寻雨势,她加速南行。
从油彩刀劈的橡林驶进晃眼的曼哈顿上城区,哈德孙河边小小的红焦灯塔裹雨吞风,这里是新泽西州与纽约州的交界,未驶过那条河前,鸟子蒸栗不同黄调,都从四面八方搅拌着无数灯带,挂在通天金雨中。
早就听人说,驾着你的车,开上95号州际公路。白矢茜毫不意外自己会走这条传奇大道,因为实在是它名声大噪。
波士顿,纽约,费城,华盛顿,四点一线,特拉华河右侧河道被飞雨灌满,几条河道纠缠不清,她只觉得自己终于体会了一回久坐疼屁股的人生大道理。
至少还能看见,她头上顶着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河里有辆战列舰也在躲雨,趁着水声势头兴味十足,她亮了几下车灯和孤身一人的同伴打打招呼,路上一览无余,应该不用担心警车鸣笛。
费城和波士顿感觉相似,河畔尽是些半独栋风格的英式建筑,美国小镇很爱用橘棕调色,勾出房屋院墙,吊瓦凹槽。只可惜雨水太多,午夜见不到飞机上火团似的信标灯。
有时停在路上,她调用着头脑里储存的彩色图像,想象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就这样停下来。
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七分,又是这个缺角的数字,她乏味地扫过河岸边被卷进天上的漆黑雨布,几盏探照灯打在工作区里,仓库的绀青铁顶浇得透亮。
最终还是沉进地下,白皮铁壳从帕塔普斯科河的水下隧道浮出,之后的路没什么分岔,保持着偏南的直线方向,她再也没遇到河流。
公路牌子一变再变,这里的雨更大,她的耳朵被震得只能当只进不出的收音机用,这个地方确实可以一眼认出,她找了几个十字路口左转,终于从那些博物馆附近绕开,驶进了矮栋居民区。
剩下的十几分钟就在这里打发吧——
白矢茜脱了鞋跳下座驾,钥匙蘸着雨水闷炸一声,把后车厢的油布砸得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