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一向冷静的表情中终于出现了半分慌乱。

“你不必惊讶，我知道王爷习武这件事是个秘密，但是对我，并不是。”

不知为何，沉毅听着沈筝不慌不忙的解释，脑海里想到的全是几个时辰前，沉晔举着的那枚金符。暗卫认主，却更认金符，王爷这举，似是有了要他们易主的意味。他虽是不敢揣测王爷的心意，但抽丝剥茧间，他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王妃，”沉毅深深拜了一礼，定了心神后，将他们来南临一路的经历和盘托出，“自属下随着王爷离开京城百里后，刺杀就没有断过。一开始的刺客武功平平，并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到了最后，刺杀越来越频繁，王爷虽是功力高深，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有显露过。”

“那夜雨势太大，刺客动作很轻，像是提前埋伏好的，箭雨之下，我们的反应都慢了许多，虽是将其尽数剿灭，却还是让王爷受了伤。”沉毅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绷得很紧，沈筝能看出来他压抑的怒火，更能明白他的自责。

毕竟，谢齐然是他们的拼死也要护着的人。

沈筝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沉毅，只好耐心等着他恢复平静后，接着问道：“那今日王爷刻意引我离开的事，你又知晓多少？”

沉毅听到沈筝的问话后，心中的不安更重了，他本以为王爷是和王妃有了算计，故意做了出戏让王妃离开的雁风楼，却未料到沈筝好似也不知情的样子，他只好如实回道：“属下不知。”

“他连你都没告诉？”沈筝叹口气，转过伞柄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道，“那我怎么知道要什么时辰回去，去哪，才不会坏了他的计划。”

“算了，你先跟我回雁风楼看看情况吧，张老板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沈筝说完，也没再耽搁，她伸手摸了摸在一旁听了半天热闹的马驹，感受到他皮毛下微湿的凉意，逗弄似地踮着脚小声说道：“下次我学会了骑马，坐上马背就会比你高了，到时候再帮你打伞。”

正当她转身朝着雁风楼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一直紧跟着他的沉毅却依旧停在了原地，马驹见沈筝走了，不耐地前后踱着步，沈筝狐疑地瞧了沉毅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退了回去。

她抬手安抚了马驹，正待询问沉毅的时候，却见他眼神躲闪了片刻，这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对她说道：“王妃，方才您说属下之前没见过您，不是真的。”

“您没见过我，但我跟着王爷去酒楼的时候，常常见到您。”

沉毅的声音不大，却好似惊雷般响在沈筝的耳侧，将她从万籁俱寂的荒原一鞭卷到了京城南市那条热闹的巷子。

那里除了酒楼，还有几家绣坊。

就开在酒楼对面，她常常会带着弟弟过去送布料，然后从换来的银子里偷偷拿出来一些，使唤他去酒楼里换上两包花生米，然后抱着那捧炸的金黄的花生米窝在绣坊的长凳上，一颗颗哼着小曲儿打发掉那些无聊的时光。

“最高层的那扇窗户开得不大，却恰好能看到您。”

“王爷就坐在窗边，清醒的时候会往下望，偶尔喝醉的时候也会往下望，每次都是如此。”

沉毅的话最终沉沉落在了酒楼传出来的古琴和琵琶声中，又或许她记错了，她曾经仰着头盯着的那扇看不到底的木窗里，传出的只是讲评书的老先生短促的轻呵声。

到底是什么呢？沈筝想，什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这些回忆像是隔了十几年的时光，又像是就在昨日，但无论是上一世的回忆，还是这一世的记忆，它们都在沈筝耳边呼啸而过，在她眼前奔逝而过，重合了，就再也分不开。

天旋地转之间，沈筝勾着马背，堪堪转身，她逆着东流的南临江，追着躲在阴云背后的落日，一眼就看到了那高耸着的雁风楼。

太远了，她看不到；

太高了，她看不清；

太暗了，她看不见；

太久了，她快要忘记了。

油纸伞落地，她在原地停留了这么久，周婉给她系的香囊是桂花味的，很浓，好像加了量，熏得她喉咙发酸，眼睛也快要睁不开。

跑吧。

衣摆纷飞，风声四起，桂花味道被吹淡的时候，沈筝想，她下次见了周婉要再惹她哭一场，这是她这破香囊欠她的，要还。

沈筝没想过，她有一天也能在平地上体会到骑马的感觉，颠簸却异常地快。

雁风楼就在眼前。

没那么远，也没那么高，天色还是亮的。

也没那么久，刚刚好，她全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