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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师兄去工作(1 / 1)

张彦峯手里提着两只兔子,笑了他一句:多大了还哭,山上的日子要多自在有多自在,笑还来不及呢,你学了本事去见爹娘,多有面子。

他当时还是小孩子脾气,狠狠踩了张彦峯一脚,见他吃痛松开了揪着兔子耳朵的手,这才绕过他往前走去。和谢齐然往日见到的那些顺着他的人不一样,张彦峯根本不顾忌他,懒洋洋地伸腿绊了他一跤。

谢齐然怀里的糕点全都被碾碎,他跪坐在地上,怔愣了片刻,突然伸手把混着泥土的糕点塞进嘴里,也不管味道好坏,只是一个劲地嚼着咽着。

张彦峯看傻了眼,紧忙蹲下身去阻拦,他当时比谢齐然要高,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半大小子一言不合就使小性子的,可当他看到谢齐然的眼睛的那一刻,劝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是一双了无生意的眼睛。

不是绝望,也不是失落,是放空般地自弃和无休止的自厌。

好在这个时间并不长,所有的悲伤都会被另一股暖流所掩盖,虽然伤口无法愈合,可到底是被师兄和师父的关切、被那些有趣却依旧枯燥的课业所压抑住,让谢齐然挺过了那段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日子。

他虽然平日在皇宫胡闹了些,可心底还是被老先生“心系天下,民生即社稷”的言语所感染,所以当皇叔来信望他能回京为北梁尽一份力的时候,他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便打马回了京城。

已是皇兄的兄长和已是太后的母亲对于他的归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受尽宠爱的二皇子,甚至因为曾经去了南桦出访,补偿似的赏赐和爵位像是洪水一样,毫无征兆地把他卷入了这场暗潮汹涌的斗争中。

他既要暗中注意着丞相,又要装模做样地做好他那个荒唐度日的闲散王爷,既要震慑住陆家的势力,又不能让皇兄觉得他动作太明显,与他再生嫌隙。左右为难,又束手束脚,一身功夫在朝堂上连花架子都算不上,甚至摆弄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信任是他唯一所求,可求之,却不得。皇权面前哪里还有兄弟情谊,这些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他心甘情愿地回来,磨掉身上的棱角,把自己光滑的剑柄递到了皇兄手边,可他却把他拿刀鞘牢牢套住,生怕伤了手。

就在他快要分不清那每日喝下的酒是为了做戏还是为了浇愁的时候,沈筝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总有些人是远远看着便能从人群中看得到的,对于谢齐然,沈筝便是这样,见到了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而这短暂的分神却让丞相抓住了他的软肋,他由张彦峯私制假黄金为由,暗中扣住了他,压他入京,关在了刑部大牢。就算知道这是丞相的陷阱,那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谢齐然终究是不敢让张彦峯多待上一日。

他拿着自己的令牌去刑部劫了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南临,前后奔波,几乎是动了所有力量,才把那些收了丞相好处的商人寻到。一开始这些商人都是装傻充愣的,丞相的手段不仅仅是威逼利诱那么简单,可就算知道他们为难,谢齐然还是把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他说,丞相在南临的眼线离他们再近,赶过来也要一炷香,而他的刀再钝,半炷香的功夫也能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句话并不是谢齐然用来吓唬他们的,而是真话。他虽是惯使扇子,但拿刀的手更稳,下手的角度也更准。但他也明白,这群商人既然可以出卖张彦峯,那同样的手段,他用,照样也能让他们出卖丞相。

他最终拿到了证词,同时押了这群商人进京,他担心张彦峯,便扬鞭快马先回了京城。县令府借了秦靖手下的兵押送这群人,他也留了侍卫暗中跟随,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有料到,跟在队尾,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接触犯人的那位县令府主簿,给张彦峯设了死局。

那位主簿,正是王決。

想起王決,谢齐然的眉目之间不由带上了半分冷意。他的眼睛像极了太后,是双并不明显的桃花眼,眼尾下垂后又挑起,和他的眉尾相平,毫无锐利的锋度。这样的眼睛,按照张彦峯的话说,是双用来祸害姑娘的眼睛,笑得时候摄人心,不笑的时候也照样是带着温度的。

可此刻,他坐在屋顶上,屋中是安稳睡着的沈筝,远处是愿意为他拼命的侍卫,他微微笑着,眼底却像是冻住了一般,那是一方春风也吹不化的寒冰。

忽然,别院正门西侧的墙角处发出了一阵窸窣的碎响。

谢齐然眯了眯眼,酒壶在他手中握着,不经意地掂了掂,而后又紧握住了瓶身。

墙角处堆着的是几盆沈筝不喜欢的昙花,因为叶子长得茂盛被她刻意丢到了这个地方,她本想让它们自生自灭,既不浇水,也不见光,可那叶子却依旧没有半分枯萎的迹象,反倒是又长了几片带毛刺的新叶。

张彦峯推开墙角的暗门的时候,恰巧把这几盆生命力顽强的昙花碰倒,他猫着腰从暗门往里走,脚步灵活地避开倒了的这几盆昙花,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暗门关上,将花盆扶正,这一套动作说不上有多熟练,可确实是有条不紊,毫不慌乱。

直到谢齐然的酒壶“啪”地一声碎在了他的脚边。

紧随而来的,便是带着挪揄之意的感叹声:“有些人走惯了歪门邪道,连门都舍不得叩两下了。”

张彦峯脊背一僵,继而转过身子,咧嘴一笑,伸出沾了泥的手,仰头对坐在房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谢齐然说道:“师弟,熬夜不好。”

“怎么,”谢齐然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师兄这是来赏昙花的?”

“不,我是来赏你的。”张彦峯拍掉了身上的土,正经回道。

谢齐然笑而不语,顺势仰躺在了屋顶的横梁上。

“还要我请你下来?”张彦峯从怀中掏出一个又细又小的羊皮纸筒,抽出里面的密信,平摊在了手掌中,“还是师弟这么不解风情,非要我这么个半吊子功底拼了老命上去陪你?”

张彦峯虽说提前下了山,之后也没再练过功,可也不至于连个房顶都翻不上去。

谢齐然并未拆穿他,反而道:“师兄对周家的宅子了解颇丰,连哪有暗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熟门熟路的,看来往日没少偷偷往周家溜吧?”

“这你就不懂了,”张彦峯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光明正大地去找雨樱,能见到面还得把他父亲灌倒,而悄无声息地去找她,不仅能见面,还能牵个手!”

谢齐然拿手指扣了扣额角,又一根根地张开,朝着张彦峯晃了晃,说道:“那师兄走暗门来我这,又是想牵谁的手?”

张彦峯:“”

他今晚送周雨樱回府后便又去了雁风楼,刚要准备挂上明日开张的牌匾,就收到了县令府密探传来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就待他要叩门的时候,却改了主意,他想起来谢齐然今日同他讲的假黄金一事,便溜着墙边,找到了熟悉的暗门。

可惜他避开了门口的两座门神,却没避开这位晚上不睡还躺房顶的门神。

“书房的门是阿筝锁的,里面是几箱她的衣服,恐怕没师兄能看得上眼的东西。”

张彦峯本来偷溜进来,就是打算探探谢齐然的底,方在院中信步参观的时候,他就对那间上了锁的书房格外上心,此番溜进来确实有撬锁瞧瞧的想法,不过未遂的事情被这么直白的指了出来,他只好尴尬地打起马虎眼:“我是来给你递消息的,县令府递来的。”

谢齐然听到县令府三个字,酒意散去了一大半,他不再和张彦峯说笑,影子一闪,瞬时便立在了院中,原是握着酒壶的手,此时已然拿过了那卷细长的羊皮纸。

他仔细看了片刻,才抬头对张彦峯道:“王決现在才回丞相的信,应该是在心底有了决断。”

“这个人背景简单,背后也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你想招揽他过来,并非难事。”张彦峯点头道。

谢齐然并没有对张彦峯的话表示什么,只是沉默地走到院角的火烛旁,打开罩子,将羊皮纸投了进去,火苗攒动,转眼间便吞了褐黄色的纸张,只留下了半缕青烟。

“这件事,包括你插在县令府的密探,都由我来接手。”谢齐然看着羊皮纸变成了扭曲着的黑色灰烬后,突然开口说道,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张彦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不满道:“我碍不着你的事,这探子我用了不少时日了,递消息递得又快又准,县令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知道。你这一句话,断了的可是我的财路。”

“探听县令府的消息不过是担心官府突然下发什么文书,搅黄了你的生意,”谢齐然说,“可如今有我在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有人刻意找麻烦,他倒是不怕,但是,张彦峯清咳了两声,摊手道:“你知道你住在南临,我养个师弟比养个孩子还要费钱吗?你又要吃又要喝,还不让我去挣些银子,不懂事,一点也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