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老秦家一大家子正围着桌子吃饭,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干瘦老太太,她吸溜吸溜吃着红薯稀饭,精气神儿十足,竟一点儿也不比年轻人差,正是秦萧的奶奶。
秦萧奶奶名叫孙二妮,也没个大名儿,嫁给秦萧爷爷秦世善之后,别人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秦家大嫂、秦家大婶、秦家大娘,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秦家老太太。
头些年,秦萧爷爷过世之后,老秦家就变成了老太太当家。
虽然秦萧一家子跟老秦家的人都互不来往,但秦家老爷子过世的时候,秦广生和秦萧作为老秦家的子孙,也不得不尽一番孝道,对比着秦大伯家,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既不会出格,也不会落人口实,随后的日子则又恢复了之前互不往来的状态。
在老秦家的人眼里,二房这一支就是扶不起的烂泥,一旦沾上就会被粘住,甩都甩不掉。
但近些年二房看起来日子却越过越好了,他们都觉得是烂泥塘里捞出了金棵子,自从秦萧娶了陈曦后,二房竟然一点点发达起来了。
晚饭后,秦大伯拽着自己小弟来到老太太房间。
“娘,老三,我这边儿得到些消息,是关于老二家的,你俩帮我分析分析。”
秦家老三,名叫秦广业,秦萧应该叫做小叔的,是老秦家五个孩子里面最小的,也是秦家老太太30岁拼命生下来的小儿子,生下来就是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
秦小叔作为老秦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他却正正经经地读过好几年书,正因为肚子里这几两墨水,他才当上了大队会计,成了个不用下地干活儿的体面人。
他今年42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要比同龄人小得多,当然肤色也白得多,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个村里汉,倒像个知青,斯文体面,当然他也乐于跟村里的知青们打交道,仿佛他们才是同类。
“大哥,你是想说秦萧那个知青小媳妇儿的事吧!我今儿去知青所聊天也听他们议论了。”
“你也听说了?那帮知青都咋说。”
“他们还能说啥,他们就是想不通呗!想不通她为啥不留在城里,说白了他们就是嫉妒,人家能回城的偏偏不回,他们想回城的却偏偏回不去,没处说理去,只能背后嚼嚼舌根了。”
“她不回城才好呢,不然好处怎么能落到咱们老秦家,她可是给二老家买了整整一车的好东西啊!”秦大伯说得兴起,下意识地点了根儿土烟,道:“老三,你脑子灵儿,你说说咱们怎么才能从老二他们家分到一杯羹。”
“咳咳,兔崽子,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老娘这屋抽烟。”秦老太太被呛得直咳嗽,飞起平时扫床的扫帚疙瘩,就往秦大伯身上打。
“哎呦,娘,我这不是跟老三聊着聊着就忘了是在您屋呢!这顺手就点上了,娘别生气,我马上掐了还不行。”秦大伯被劈头盖脸砸了一个大扫帚疙瘩,心里生闷气嘴上却不敢跟老娘顶嘴。
秦老太太看见大儿子果断掐了烟,也不再计较,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道:“老大,老三,你们刚才说的,娘也听出来了,听你们的意思,老二家娶进门儿的那个城里儿媳妇,是个有钱的?还给老二家买了一车的好东西?”
“可不是么!娘,您说您都没享受着孙媳妇儿的孝敬,凭啥老二两口子就能享受着?要我说,这一车东西按理应该都给娘送来,再由娘做主分给老二他们家。”秦大伯急声附和,恨不得自己老娘能马上为自己出头。
秦小叔在一旁看得暗暗愁眉,心道:老二家的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就算老二两口子老实可欺,但秦萧这小子可不是个吃素的,再加上他那个知青媳妇儿,人家有知识有文化,又不是个傻的,哪能轻易让人占了便宜去?
不过老大把宝压在老太太身上,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如果闹一闹真能让老二家每个月给老太太一笔赡养费,那这个钱还不是多半儿都能揣进他的口袋,毕竟他才是老太太最心疼的儿子啊!
这头儿,秦小叔不动声色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那头儿,秦老太太和秦大伯已经敲定了占便宜的初步计划。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都已经吃完晚饭关上了院门,陈曦却跟着秦萧一脚深一脚浅地悄悄往山脚下走去。
山脚下的牛棚里,此时才刚开始埋锅造饭,大锅里的水正好烧开,咕咕冒泡,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中山装,正在往锅里扔野菜,空气充斥着一股土腥味儿。
秦萧单手拎着一个大箩筐走进来,鼻子微微一动,道:“廖哥,您就给老爷子吃这个?”
眼镜男人听着秦萧的挖苦,不以为意,头也不回地回击道:“要不是你小子一个多月不进货也不出货的,我和老爷子也不至于吃糠咽菜,赶紧把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正好这两天老爷子胃口不好。”
“咦?”眼镜男人说完话,放下手里的大铁勺,一回身便看见了藏在秦萧身后的陈曦,“这是弟妹?”
“是啊,廖哥,这就是我媳妇儿。”秦萧说着还一把将陈曦从他身后拉了出来,语气中有一股得意的味道,“小曦,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廖哥。”
陈曦上前一步,礼貌地鞠了一躬,道:“廖哥,我今天来是特意感谢您的。听秦萧说,当年我能当上村里小学老师全靠廖哥帮忙,所以这才求着秦萧一定要带我来见见廖哥,也好当面谢谢您。”
“哪里哪里,都是举手之劳,弟妹你也太客气了。”廖东霖被陈曦郑重道谢的样子搞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赶忙摆着手转移话题道:“山子,你小子也是,带弟妹过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好叫我有个准备。”
“得了吧,廖哥,就你和老爷子这点儿家底儿,我还不清楚吗,还准备什么呀!我媳妇儿又不是外人。”
秦萧一边说着,一边从带来的箩筐中提出来一个大砂锅,还有一盘子白面馒头,“今天家里顿了骨头汤,还蒸了馒头,正好给老爷子补补。”
说着秦萧又取出筐里的隔层,在下面又掏出来一些申城的饼干糕点和一罐子蜂蜜、一罐子麦乳精,以及一包茶叶和一条大前门。
这些东西都是陈曦做主要求带过来的,礼不可谓不重,但想到自己的工作,想到廖东霖多年来对丈夫的帮助,陈曦就觉得送多重的礼都是值得的。
况且这些东西虽然贵重,但对如今的陈曦来说却并不算什么。
对此,秦萧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一来,东西都是妻子从城里寄回来的,她有绝对的决定权;二来,他既然真心跟廖家爷俩相交,有好东西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山子,你这是干什么?这…这些…”秦萧两口子不以为然,不代表廖东霖就能欣然接受,“这些东西太贵重了,快,赶紧收回去。”廖东霖说着已经上前扯住秦萧的手臂。
陈曦见状赶忙插话,道:“廖哥,这不关秦萧的事儿,都是小妹的一番心意。只怪小妹前些日子在城里时还不知道廖哥您对我和秦萧的帮助之恩,也没能特别给您和老爷子准备谢礼,只能随便拿来一些聊表心意,廖哥莫不是嫌弃不成。”
“诶,弟妹,不是,我怎么会嫌弃,我…不是…”
廖东霖,一代高级知识分子,开始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正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迂腐。”
只见一个身材高瘦,头发花白的老老人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破旧军装,虽然已经洗得发白但却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正是廖东霖父亲,廖国正,廖老爷子。
“东霖啊!你迂腐,人家秦小子和这闺女这是看得起你,没把你当外人!是个爷们,你就应该坦然受了,然后记住这份情,有朝一日,咱爷俩真能离开这山里,怎么都能还上他们小两口儿这份情,如果不幸真走不出这山里,我想秦小子和这闺女也不会介意的。”
廖老爷子说着还吹了吹胡子,瞪着廖东霖,继续道:“东西收了,免得寒了秦小子和闺女的心。”
“哎呦!还是您老通透!”秦萧嘿嘿一笑,胳膊肘捅了捅身边廖东霖,戏谑道:“廖哥,听老爷子的吧!还不赶紧收了。”
陈曦一脸惊喜地看着廖老爷子,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佩服的神色,冲着廖老爷子竖起来了大拇指。
廖老爷子被陈曦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看着陈曦,真是越看越喜欢。
“好闺女,长得可真俊啊!秦小子是个有福气的,来,把汤和馒头拿进屋来,咱爷俩边吃边聊,不理这两个臭小子了,让他们收拾去。”
廖老爷子眼明手快地顺走了桌子上的大前门,夹在嘎吱窝底下,然后无比自然地背着手踱步而出,陈曦则提着骨汤端着馒头紧跟在廖老爷子身后,临出门前还递给了秦萧一个得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