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雨太过粗暴,南思阮坐在飘窗看着楼下有人的伞被整个吹跑,合欢树枝丫折弯了腰,无数的沙和叶混合在空中又落下。
南思阮挂了电话去洗了个头,发梢没大擦干净的一个劲滴水,又坐回飘窗上看会书边回着信息。
顾向野到了上海不久就被提溜去集训,半晌才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少年查岗似的又打来电话。
“——我在酒店,”南思阮没等对方说话就回,“在窗边看书来着,还好你今天走得早诶,这会儿北京超大雨,飞机肯定晚点的。”
少年那边声音有些嘈杂,低低应了声:“还挺乖?”
“我可乖,你别老操心我啦,”南思阮指节跟着雨声叩玻璃,“你那边怎么样?老师没骂你吧?早点休息,别紧张啊小老弟...”
顾向野轻声笑笑,“知道了。”
南思阮忍不住又叨叨了几句,不一会儿那边数学老师熟悉的声音又嚎了一嗓子,南思阮知趣的没在多说什么,也催着少年过去继续集训。
门外敲门声响起,南思阮下意识以为是钟晚晚回来了,想着对方带了门卡也没急着去开,又叮嘱了对方一句明天早餐别吃油腻的。
电话那侧数学老师在发飙边缘,少年才一副要去了的样子,嗓音刻意压低带着笑意地在话筒边留下最后一句。
“等我。”
说完那边匆匆地挂断电话,忙音接着传来。南思阮在这边还保留着通话的姿势,唇角翘起也轻声回了句。
“等你呀。”
雨几乎是用砸的落在玻璃面上,激起一点儿水花后顺着落下。酒店隔音效果算好,雨声并不吵闹。半秒后门锁被房卡解开的声音响起,南思阮唇边还留着一点笑意的,顺着抬眸看向门口的方向。
她几乎要顺口叫出钟晚晚的名字,就看到门口梁南风长身鹤立,面色柔和站在房门一步距离,一只手搭在门把之上。
梁南风其实思索过,有没有利用钟晚晚的必要。
那个女生实在无趣又萎靡,他对她所有的耐心和付出只不过是本着一个老师的职责,还不至于去摊上开解对方那点儿矫情的抑郁情绪的地步。
换做以前,他有十分的把握,只要自己去敲了南思阮的房门,对方就会一如既往乖乖给他开门,嗓音温软地叫上一声梁老师。
但现在。
他知道那个少年会尽所能地给南思阮设防,这也不是他所担心的地方。
他怕的是,如今南思阮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的阮阮已经太久没有对他坦露心声,他卑微到只能从对方文章中的只言片语去意会对方的心路历程。
他看着文字里对方纠葛后又开怀,再之后的坦然和面对,到现在的酸涩甜蜜。
他也看着自己,从对方的眼里,文字里,思想里,被完完全全的抛弃。
她开始忤逆他。
他的阮阮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将她从万丈深渊边悬崖勒马,忘了在她痛苦迷茫的日子自己是如何费尽口舌地安慰,忘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赋予的。
他到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确定,自己在那个少女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他直接敲门,她会不会给自己开。
他不愿去面对这件事情,所以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去拿到钟晚晚的房卡,再联系了数学老师确认数联晚上集训的时间。
其实他也在赌。
梁南风在房门打开的一瞬,看到了少女头发微湿,薄T恤上水痕透着肤色,嘴角蓄满笑意,眸底就是他的星河。
他忽然就想到那部名叫《本杰明·巴顿奇事》小说里的一句话,用在此刻再合适不过。
——“如果只有一件事情,没有按原来发生的话。”
如果另一个带队老师没有请假,如果那个少年执意要在今晚逗留,如果钟晚晚超常发挥获得了奖项,如果少女没再半分钟前挂断电话,如果对方扣上了房门的另一道内锁。
他就会和少女擦门而过。
——“但是生活就是这么不可预测,在一系列的交错层叠的人与事中,没有谁能掌控它们。”
一切都发生了,他最后推门而入时见到了她。
他赌赢了。
他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南思阮笑意微微僵在面上,眨了眨眼有些没缓过来,半晌才试探问出一句:“梁老师?”
梁南风微笑,轻轻颔首,踏入门后边说着边不经意扣上外门:“是我,老师来告诉你,你这次文创杯比赛的成绩。”
南思阮一颗心立刻被对方的话悬起,大脑那一瞬间没腾出什么空位思索别的事情,结巴开口:“怎、怎么样呀?”
梁南风被她的反应逗得轻笑一声,拿出手机调了界面,走上前去递给南思阮。
南思阮坐姿还没调整过来,两条腿搭在飘窗的瓷砖上微微屈起,侧过身手有些抖地接过手机来看。
室内空调作用下温度偏高,她只是穿了件宽松的短袖,动作时一截锁骨和藕白颈间全数暴露在男人视线之下。
梁南风喉结微动,目光追随着看她低下头,咬着唇去看信息。
信息内容不多,只是回复梁南风询问南中参赛者的比赛结果,南思阮的名字就印在特等奖三个字旁边。
南思阮脸几乎红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又重头看了遍那条干巴巴的短信,快乐简直要从捂着嘴的手指缝隙里溢出来:“我我我——真的吗!我以为我撑死就拿个一等奖来着!老师你是不是骗我随便拿条短信哄我的呀...”
她的确想到自己的结果不会太差,混个奖还是可以的——只是特等奖甚至能拥有个水晶样儿的奖杯,这种殊荣她的确没有想过。
那是来自天南海北写作水平拔尖的高中生汇聚的比赛——她再如何自信也没有想过自己能挤进处于塔尖的那几个名额。
南思阮简直觉得这几天多巴胺分泌过快,兴奋劲儿无处安放,边把手机还给梁南风边暗戳戳地掏摸出小灵通,编辑着信息的同时还不忘继续叭叭:“我觉得我能有这个成绩都是梁老师的功劳诶!我真的不是客气,梁老师你应该知道你押中题了吧!我当时写的时候简直爽到头发丝儿都翘起!真的,太巧了,而且那篇您刚好才和我点评过....”
梁南风唇角弯成弧度,听着对方又和往日一样地叨叨起来,目光拂过她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
那条短信的内容不过是告诉对方自己文创杯的名字,再加上几个她爱用的表情符号。
他看着南思阮敲完之后又想了会儿,再加上了一句。
[老师刚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荣幸吧少年:)]
梁南风心里自欺欺人的象牙塔最后一点儿根基几乎被对方全数拔起,身形停顿半晌,他抬手去拿对方手中的手机。
南思阮编辑完了一条信息后,又接着要给阮茹梅打电话,指间一松,小灵通被梁南风整个拎起。
梁南风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化的,仍然站在她的面前,开始翻她和那个少年所有的短信来往。
少年的回复大多简短意赅,而南思阮向来善于用文字表露心绪,一腔情愫都藏在短信之间。
他看到了日复一日的早安和晚安,看到那句等待,看到了那句一起考P大的约定,看到了自从那个少年闯入后,自己不曾参与的,她的世界。
他透过一切看到了少女缱绻与爱,看到那少年在她心中抵过山河万色。
那是她背叛的证据。他此刻无比清醒地想,那是他的阮阮,将自己抛弃的证据。
南思阮杏眼微睁大,有些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拿,而梁南风只是后退了一步,没有任何要给她的意思。
“梁老师,”南思阮扶着飘窗边的墙壁要站起来,无意瞥过男人身后紧关上的大门,刚刚的雀跃散了大半,莫名慌张,“那是我的手机...您别看了,还给我吧。”
梁南风一一拂过他们的对话,没有接她话的意思,抬眸,声线不复平日的温和。
“南思阮,”他叫她全名,问,“你是在和顾向野谈恋爱?”
南思阮站起来,对方的话像是逼问的口气让她陌生的害怕,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地去对上他的目光,下一秒男人上前一步,将她堵在飘窗一侧的墙角。
房间灯光落在男人平滑的下颚线,他目光瞬的又失了刚刚的锋芒,恢复轻柔。
“告诉老师,”梁南风声音低沉,哄人似的引诱她,“你是在和顾向野谈恋爱吗?”
对方身上那一点儿酒味站远时已经闻不到,如今距离缩短,南思阮才恍然意识到对方衣侧带上的酒精气味。
她脑子混乱成一团浆糊,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对方在自己心中形象的反差激的有些反胃,理智告诉她对方不太对劲,要抓住一切能出这间房间的机会。
她完全忘记了要回答对方的问题,无助地透过男人的肩和其他空隙去构思逃跑的可能,梁南风很快捕捉到她的失神,下颌低垂,而后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抬手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没有收力,南思阮完全被带着头猛地拍向另一侧,脸颊绯红飞快晕染开来。
他的阮阮,简直像一束刚开的罂粟花——梁南风掠过那抹红色时瞬的一想。
如果在这一巴掌前南思阮还对对方心存什么好的幻想,在左脸颊火辣辣的麻意传来后都已经消失殆尽。
她肩膀微微战栗,头还偏向对方力度的方向,眼睫颤着,殷红的唇发麻。
“梁...梁老师...”她此刻没有改变对对方称呼的心思,艰难转过头,“...您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梁南风半晌只是和煦一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重复问:“阮阮,你是在和顾向野同学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