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安坐在广州西塔内侧办公桌上,面前是改了七八版的公关策划案,背景是熄了灯的广州塔,晚安的英文字样环绕在塔的腰侧。
“...我帮你理一下,”他桃花眼困倦眯起,指节敲了下桌面,“人小姑娘摔了,然后你亲了他,现在你三更半夜激动到睡不着觉,跑来和我炫耀,是这么回事儿?”
“...北京到广州也就四个钟,”顾向野抬手用毛巾擦干头发,平静道,“别逼我过去揍你。”
“你来啊,”傅亦安白眼一翻,挑衅道,“你能放得下心留那小姑娘在北京过来找我,我他妈的明天开始就跟你姓。”
“别扯,”顾向野唇角微扬,话锋转开,“上次的事问到了吗?”
“问了问了,”傅亦安没好气叹了声,“我爸那边的律师和你之前找的法律顾问给的回答一样——这事儿本身就不该起诉,报案立项涉嫌猥|亵交给警方才是正道,隔了一年多再来打官司,这类案件基本就没戏。”
顾向野站在房间落地窗前,白猫靠在他脚边睡得四脚八叉,门外楼梯处有他刚插上电的一站小夜灯,像抹挂在阁楼处的月亮。
“——更何况你现在半点证据没有,人小姑娘还不乐意告诉你,”电话那头傅亦安继续嘲道,“你这官司打个屁呢?”
落地窗外几乎没有人家的灯还亮着,长街胡同里有路灯明晃,几只流浪的猫狗在垃圾箱边徘徊。
他想起了在把梁南风揍到住院的第二天,自己撑着一夜未眠混沌的脑子,面向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听到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案。
“报案已经失效的情况下,建议受害人收集直接证据,对被告人先提出刑事诉讼,再单独提起民事诉讼。”
“但无论受害人被侵犯到何种程度,直接证据基本只在受侵犯后一天内能采集到,再加上您说的监控正常的情况,刑事诉讼的官司基本没有胜诉的可能。”
“——民事诉讼,在间接证据充足的情况下,一般给出的解决方案是。”
那些顾问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几乎有点儿同情般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要求被告人提供书面道歉、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和停止性骚扰。”
他一瞬的思绪牵扯起梁南风的笑,想象他面对那个少女云淡风轻地说出忏悔的话,然后交付一笔聊胜于无的赔偿,承诺不会再有后,转身依旧能做他受人尊敬爱戴的师长。
那侧傅亦安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声音像隔了很远,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街道侧的垃圾箱被掀翻,流浪狗追逐着猫,拉长的阴影被吞没在漆黑无光的胡同小巷。
他敷衍挂断了电话,垂下的手指节曲起泛白,眼睫覆盖一望见底的荒漠。
——想要做点什么。
但却什么都做不到。
和南国杰见面的那天,天气燥热,地面都跟着升温,夜里的风连叶都带不走。
顾向野从车库挪车到一楼接她,她一身短袖衬衫配长牛仔裤,宽松,勾勒不出半点线条,袖口空荡地露出一截藕白的胳膊。
他敛过目光,等她坐在副驾驶拉上安全带系好,发动车子。
顾向野没机会见她穿裙子的模样。
南中的校服是广州统一的款式,肥大衣袖和裤腿,那时候流行把裤腿改小,包裹住青春期男女那点儿对身材的朦胧向往。
南思阮那会儿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裤,偶尔换上短裤,冷的时候抢他的外套盖在腿上。
到现在没有校服校裤,他看到她的衣服,长裤和高领堆满行李箱,同一件款式的不同颜色。
南思阮低头看了下手机,南国杰把餐厅的定位发过来,在西城区的新太平湖侧的私房菜馆。
她来北京就没去过海淀区以外的地方,一路侧身往窗外看,还是觉得北京和印象里的没什么两样,质朴又不经意透露点儿奢华。
车的速度慢下来,转进门前种了两颗枣树的院子,准备停下。
南思阮侧身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犹豫,抬头问:“我们一会儿是牵着手进还是不牵?”
顾向野侧头看她,就听到她接着讲。
“牵手会不会有点儿不正经,就是看起来挺轻浮的...”她挠头开始纠结,“但是不牵又显得我俩不太熟,像是我雇了人来骗他似的。”
顾向野没忍住笑,抬手揉她头发,“牵着。”
下车后他们牵着手,南思阮微向前一点带着他,按照南国杰发来的位置敲了门。
房门内传出的男声沉稳夹着些许紧绷,微咳了声用上敬语,说请进。
南思阮护着他似的挡在前面开门,看到圆饭桌靠窗的位置坐着的男人,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最终只是点了下脑袋。
他也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很快看到了她身后的青年,个高俊秀,神色微淡,在对上他视线后颔首示意,说了声“您好”。
南国杰目光拂过他们牵着的手,动作有些僵硬,还是牵扯嘴角笑了笑,安排他们坐下。
顾向野坐下后向他简要做了自我介绍。
南国杰提前也了解了他,甚至在网上搜到对方不少新闻采访,此刻见了本人心里莫名更加没底,指尖在茶杯口碰了下,还是问。
“叔叔就是,还想了解一下...”南国杰看向那个青年,“...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顾向野回:“父母现在在国外做科研项目。”
“...那你的户口,是在这边还是...”
“广州,”顾向野看他,停顿半秒,又添上,“这两边都有房的,以后看阿阮想要在哪边。”
“那当然是广州,”南国杰下意识顺着就接话,“我和她家里人都还在广州住呢,阿阮上完大学当然要回来...”
南思阮眼睫垂下,看着碗底没有吭声。
南国杰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岔了,敛了下话端重新开嗓:“其实我这次找你们来,就是觉得...”
“阿阮年纪还小,谈恋爱我是不反对的,但是,”南国杰注意着南思阮的表情,继续道,“但是现在住在一起的话,当父母的还是不放心。”
顾向野拎起茶壶给她倒水,笑了笑,说:“您误会了,阿阮只是在我家住,没有在同一间房。”
“房子结构是复式,阿阮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他把茶壶放下,和玻璃面发出一声清响,“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
最后一个菜也端了上来,一桌的菜肴没有人动筷,服务员将包间的门带上。
南思阮稍抬眸看了眼眼前的烤鸭,又低下头来。
南国杰微怔地反应了会,啊了一声,紧绷稍缓:“没住一间房,这样。”
最先上砂锅白肉热气已经散干净,瓦煲上蒙了点儿水珠,葱花也失了颜色。
南国杰招呼他们动筷子,把烤鸭转到自己面前,戴了手套亲自卷了薄饼塞上鸭肉和青瓜生菜丝儿,又把鸭皮沾上白糖铺上,舀了两勺甜面酱,满满一卷地握着,起身弯腰放进南思阮碗里,“这家店烤鸭你肯定爱吃...爸爸特意提前让他们预留的,阿阮你试一下。”
南思阮乖乖接过,道了声谢谢,一晚上就在跟那卷满到溢出的鸭肉卷较劲。
南国杰像是恨不得把这几年漏下的饭菜在今天全补上,一边提几句家常话和顾向野搭话,一边不住地向南思阮碗里夹菜,到最后才发现她连最开始的卷都没吃完,才堪堪停手。
那一顿饭到后面几乎冷场,顾向野本身不是能找话题的性子,南思阮又选择性沉默,南国杰挂肠搜肚把能聊的都提了一遍,最终也是囊中羞涩地收了声,看着一桌没太动过的菜失望难掩,起身要出去结账。
顾向野告诉南思阮了一声,抬脚跟上。
私房餐馆的长廊装修极有古韵味,红灯笼挂满了一排,南国杰走到前台处欲结账,被告知包间已经有人买了单。
南国杰愣了下,回头,就看到那青年在落地灯旁站着,下颌线条分明,被柔上暖光。
“....你买单了?”南国杰不好意思笑笑,“叔叔叫你来,就是想请你吃顿饭,你这样太客气了。”
南国杰身材不高微胖,眉眼间却温和近人,鼻梁微塌,架着一副文人般的铁丝眼镜,看向他时需要微微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