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不安分地翻了翻肚皮,玻璃面的奖杯两面映出他们各自的面孔,办公室还有老师的键盘在噼里啪啦地响,南思阮低头看着那个刻上了自己名字的水晶奖杯,极其难为情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我其实,就是想来找老师聊聊,”南思阮低头看着老教授,有些难受,“——关于,我那届的,文创杯的事情。”
老教授端起保温杯盖吹了吹,稀疏的眉毛挑了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高中就读于广州市的南都中学,那届的带队老师是梁南风。”南思阮将脑海演练无数遍供词般的话语陈述,声浅而清晰,“我们一共有三个人参赛,另外两个同学分别叫钟晚晚和周明皓。”
“——没印象了,但是南都中学我是听过的,”老教授押了口茶,抬了抬手,“你继续说。”
“文创杯比赛之前,我们进行了两周的培训,方式就是根据命题写作,”南思阮耳尖有点充血,手指背到身后揪成一团,“最后一天,梁南风让我们进行了比赛现场的模拟,我们各自拿到选题之后没有交流,直接把作文上交了。”
“我不知道当时其他两位同学拿到的命题是什么,”南思阮难以启齿般地慢了下来,“但是我拿到的命题,就是欲说还休。”
老教授没有吭声,将半杯茶放在桌上,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考场上我以为是我们老师押中题了,沿用了当时的作文素材,”南思阮盯着脚尖看,“考完之后...我问了另外的同学,才知道梁南风只给我做了那套命题。”
“——我其实,是属于提前被泄题的,”南思阮想伸手把奖杯往教授那边推一下,手肘却发麻,“我和我们学校的带队老师违反了比赛规则....我不应该获得这个奖。”
她自己说完都有些堵,整件事从开头就令人难以信服,她抹去的梁南风和自己的关系,让只泄题给她且她还不知情这件事称得上扑朔迷离,再加上空口无凭,几乎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服。
老教授双手十指交叉握了下,神色没太多波澜,看向那座奖杯的眼神像是看块毫无特征的石头,眉目依旧:“那么,你现在是想要老师做什么吗?或者——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办公室静下,她能感受到敲字的老师停了下来,有目光聚集到这边的方向,连狸花猫都蜷缩起了尾巴。
“...我刚刚说的,其实没有一点证据。”南思阮看着那只蜷起的小猫,牙根酸涩,“也过去一年多了,我也不是想让老师再去追究这件事情....”
“——我想要的结果,就是希望老师,”南思阮的手在背后揪下了倒刺,像是揭开了遮羞布一般,“如果可以的话,撤销当年我的奖项。”
“具体原因也可以不说——一定要有的话就说我违反比赛规则好了,”南思阮神色有些难过,语气却认真地道,“奖杯奖状放在您这确实很占位置,我可以顺路帮您带到楼下垃圾桶的。”
老教授静静听着,指腹磨了下掉了漆的保温杯盖子,掉出的茶叶在杯盖底下像沉没的船。
“我想问问你,”他思索了几秒,才平缓地问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按照你刚刚的做法,你的老师不会受到惩罚,你的同学也不会怎么样。”老教授慢慢地说,“唯一的区别就是你被公开曝光,在文学的领域,你被钉在耻辱柱上。”
“不想要这个奖杯——我也觉得它很丑,”老教授揶揄似的,抬头看她,“你就一直不要来拿就好,可是为什么你想要那样?”
那是南思阮在设想和对方的谈话里,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
她想过老教授会觉得空口无凭没有证据,想过他会嫌弃这件事太过麻烦。
没有想过他会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只能完全地临时面对这个问题,也在心里质问她自己后,给出一个回答。
“因为愧疚。”
“因为我的的确确提前知道了题目,又在考试中沿用。”南思阮轻声说,“因为我一直承受着那位老师的特殊优待,还只麻痹自己说那是老师的关怀。”
“我好像辜负和亵渎了文学和写作,却迟迟没有给它们一个说法。”她面色温和,说的很慢,“文创杯是我参加过的,最重要的写作比赛。我想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的作弊向它们道歉。”
老教授安静地听她讲话,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的世界般,很久没有回应。
“——老师也跟你说件事,”老教授半晌才重新出声,眸底狡黠,“但是你不准告诉你男朋友。”
南思阮沉在刚刚的氛围里还没出来,闻声怔了下:“.....嗯?”
“你来之前,”老教授把椅子挪近了点,嗓音压低,“你男朋友来找过我,还不让我告诉你。”
南思阮:“......”
“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老教授嘿嘿笑了声,“年纪大了就爱看你们小年轻打情骂俏...一会儿要吵架了记得叫上我。”
“......”南思阮抑郁地看了他一眼,鞋尖踢了下地面。“他....和您说了什么呢?”
“也没什么,大概就把你刚刚的要求反着说了一遍,”老教授敲了敲自己的肩,活动了下,“顺便把一堆的资料交给我...我早就觉得这个比赛不该搞了,还文创杯呢...瓜娃子们的脑袋都给整坏了还文创。”
“......”南思阮想到自己就是被整坏的瓜娃子中的一个,有些心塞,“什么资料呢?”
“就是这几年,文创杯背后泄题的证据链。”老教授在桌面摸索出了一厚沓,眯了眯眼,“你敢想象...整整有一截拇指厚——那小伙子简直在往我们这些喊着给写作的孩子一片空间的人脸上打。”
——南思阮站在原地,刹那想起了那个青年对她说的话。
‘我还是要为你搏一个正义,想尽一切办法。’
他是在什么时候找到这些证据,又是为什么拖到现在才交给对方。
“这些证据,是会把被泄题的孩子也曝光的,”老教授看着她,“证据如果曝光了,那些牵连到的孩子们的奖项,是一定要撤销的。”
“——没有关系,”南思阮几乎是下意识答道,“没有关系的,我都没想到能有证据...有证据已经足够了。”
“什么叫没有关系?”老教授抬了下眉,轻哼了一声,“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多....可只要有一个,就是我们办比赛的老东西亵渎了你们对写作的天赋和热爱,这叫没有关系?”
南思阮怔怔看着他,接不上话。
“——只要有一个,我们都不能去做,”老教授漫不经心翻了一下那一厚沓,“所以我们的打算是,曝光所有牵涉到的老师,但不去曝光当年参赛的学生。”
“还是会对其他比赛的孩子不公平,但是,”他捏起一页,又放下,“主要是培育孩子们的人出的问题,现在最好追究的也是他们的责任。”
这个处理的结果是她没有想过的,她只能站在原地,努力让自己缓过神来。
“同学,”老教授掂起那座奖杯,和善地说,“我还想问你,你觉得老师是用来干什么的?”
南思阮一瞬的没接上话,老教授只是停顿了下,很快接着讲。
“我刚刚怎么说这只狸花猫的来着?”老教授和蔼地问,“我给它提供吃住,可将来它来去随意,放任它自由。”
“——老师,就是干这个的。”老教授说,“老师传道受业和解惑,在你们可以独立的时候让你们去成人,这本来就是老师该做的事情。”
“南思阮,你为什么要对你接受了老师应该给的愧疚?”老教授看着她,“我们是拿工资的人,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你为什么要因为这些而愧疚?”
南思阮站在原地,对老教授讲的每一句问题都答不上来,像是回到小学刚学乘法的课堂般的无措。
老教授似乎对于她的懵逼十分满意,停顿下来眯眼笑着看了看她。
“——拿去吧,这个奖杯还该是你的。”老教授把奖杯塞进她手里,语气又散漫起来,“你嫌它丑的话,就再顺路带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南思阮傻傻接住那个奖杯,效果不亚于站上领奖台,耳尖和眼眶一瞬的热了起来,心像是被人狠狠塞了一把滚烫的日光。
太多的话填满她的咽喉,眼角和心窝都跟着烧了起来,她看着老教授,到最后也只是颤抖又结巴地说了一句:“谢...谢谢,谢谢老师。”
“别谢了,”老教授友善地抬杠,“这件事我会马上跟进——但你要对P大的行政速度有心理准备,这句谢谢就放在心理,等到时候你忍不住骂娘的时候再翻出来说吧。”
南思阮眼眶湿润地抱着那座奖杯,憋不住地挂了点鼻水,重重点了下脑袋。
狸花猫醒来咪咪叫了一声,老教授顿时眉眼都化开,扶着腰弯下撸了两把。
“去找你的男朋友吧,”老教授像是没心情搭理她了,依旧摸着猫,“一直在办公室外盯着...搞得我话都不敢大声讲的。”
南思阮几乎要抬手用奖杯揩眼泪,闻声又没忍住笑出鼻涕泡,吸着鼻子点了下头,又怕他看不到地带着浓厚哭腔应了声好。
老教授被狸花猫蹭了蹭,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让她走。
走廊外雨浸湿了天空,乌云拉上了幕布,雨点坠落像碎掉的星星,那个青年像无数次的往日一样,靠在栏杆边等她。
南思阮捧着奖杯像是走在云端般脚步深浅,虔诚又紧张地小跑向门外那青年,把奖杯和她与对方撞了个满怀,鼻涕眼泪尽数揩在对方的衣服上。
顾向野堪堪抱住那个姑娘,重心不稳差点上演P大坠楼事件,低头挑眉看向那个试图用他的衣领揩鼻涕的姑娘,语气放柔了些:“聊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了现在…我没用了…(昏古七
完结倒计时!!这章依旧给大家塞红包!!醒来就塞!!爱宝贝儿们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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