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琯垂着头,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嘴里小声嘟囔,“早晚都是要抄的。”
她站在傅珩的桌前,看着他书几上的一摞摞古书、竹简,视线往墙上移便是开国皇帝亲题的“三斋晏绥”。
考完最基础的明经,傅珩会拿当下的国家大事问她,考她策论。
孟琯总是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每次支支吾吾答完又总觉得哪里没有说到点子上。有时瞧见傅珩愈皱愈深的眉,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往前回忆哪里有说错的地方。
他语气有些生硬,气势捏得恰当,面前的小皇帝总是能被轻易震慑住。
傅珩总会在她犹豫时应景地问她,“可要再想一想?”或是微睨着眼看她,问“可还有补充的?”
她心里慌得很,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明经背诵她还可以靠着“勤能补拙”来死记硬背,可对于策论,她是搜肠刮肚、费尽心思也总有疏漏偏颇的地方。
后来,还是被傅珩留在三斋房里,将没有背出的篇章,一样抄了十份。
铜漏轻滴,香炉氤氲,静得只听得见她自己的点点蘸墨声和袖口与宣纸摩擦的碎声。
圆月东升,夜里书房四周都掌上了灯,将房里照得如同白昼。傅珩拿了两盏金烛罩台放在她手边,亦陪在她身旁,他看书,她便埋头抄书。
写累了便双臂交叠困在桌案上,头歪着瞧傅珩。
傅珩眉骨生的俊朗,好似工笔一笔一划精雕细琢一般,少一笔太淡、多一笔累赘。他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明昧,带着朦胧的隽美。
感受到她的视线,他侧头对上她的一双鹿眼:“皇上看臣作甚?”
“太傅,你真好看。”不知不觉,这一句心里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浅笑一声,也没多想,屈起手指轻敲她额头,算是礼尚往来的夸赞:“阿琯也好看。”
可经过现下两人在烛光里独处,离得那样近,说的话又亲密不已,实在是惹人遐想。
孟琯又将头埋进臂弯里,嘴角上扬,心里是说不出的甜蜜。
“快写吧,写完再走。”傅珩拍拍她背,因着现下这般亲密的氛围,他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带上了一丝宠溺。
她小声的“哦”了一句,耳边突然就听见室外的一声虫鸣,将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堪堪惊醒。
直到亥时,她终于将罚抄的内容抄完,从三斋房回到了麒麟殿。室外淡霭环竹,欹月醉风,她边走边甩动着酸胀的手臂。
“皇上,奴才给您备了夜宵,您进一些吧。”
孟琯捏着手臂,应了一声:“备的什么?”
“熬的鱼汤,您这几日天天都在念书,给您补补身子。”李玉慈又见她紧接着皱眉的模样,晓得她不喜鱼腥,便道,“奴才跟御书房叮嘱过了,这次保证一点鱼腥味都没有!”
她含糊地应了声,正准备坐在露天白玉桌上吃点儿,便听见后殿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声闷响,混着树枝噼啪折断的声响。
“谁!大胆,竟敢擅闯麒麟殿!”李玉慈立马挡在孟琯身前,对着后殿那一块没掌灯的地方大喝。
那坨影子像是被吓住一般立马不动了,连从鼻子里发出的呼痛声都小心翼翼,像是呜咽一般。
一只浅橘色的小猫在他怀里不停拱动,他手臂箍紧了些,低声道:“小满,别乱动。”
小猫不断扑腾着,一下就从他怀里钻出来,直直地朝着白玉桌上的那晚鱼汤去。
“小满!”那声音明显高了不少,脆生的语气里带了紧张与不安。
李玉慈弯下身,捏住小猫后颈将它提了起来,他瞅瞅暗处的那坨黑影,又回头看向孟琯,“皇上,这……”
她定定地看向那边,只见从暗处走出来一个半大的孩童,身上是破旧脏污的长衫,脸上手上沾了不少泥垢,那双如星子一般的眼胆怯中带了坚定。
孟琯与他大眼对小眼地看了会儿,端详到他与自己相像的眉眼,却是充满了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