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想。
可是这些她其实都懂,本来就不是受缚于人的性子,无论平日里多么乖巧听话,多么死心塌地地缠着他,骨子里依旧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什么也困不住她,即使是以爱之名。
况且自己,真的有资格这么做吗?
太宰治的眼睫颤动了起来。
他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就这样沉湎于当下的美好,再也不肯前进了。
答案是,并没有。
计划仍在进行,一切都纹丝不动地按照自己的安排推演着,原本他用那个脆弱的殉情之约蒙骗着自己,可是今天,却遇到了一个不曾想过的人。
不,他想到了的,他早就知道莉香和他相熟。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太宰治的内心铜墙铁壁砌成的城堡在那一刻裂开了一道缝隙。
露出里面那个虚幻的,无声哭泣的少年。
他早就知道,那个男人过上了新的生活,拥有了充满希望的工作,可以安稳地为自己的梦想努力,总有一天会写出像样的,如他灵魂一般闪耀的小说。
可是在那之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人,都在为一份美好的希望不断努力着。
只有他,自始至终扎根于自罪自弃的泥沼,堕落于深渊,即使如此也不断有人试图伸出手拯救他。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亲手毁掉那份珍贵呢?
***
在太宰治网状重叠的纷杂记忆中,有那样两个人的色彩格外不同。
一个是身穿沙色风衣,爱吃咖喱的男人,一个是性格变换各异,却如一地温柔待他的少女。
前者在灰败的龙头战争中收养了一群孩子,早早地过上了单身父亲的生活,身处黑手党却一心向往着哪天能够成为一名作家,为心爱的小说写上美好的结局。
后者参与到有关他的经历总是寥寥无几,大多数的时候他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极少的那几处回忆却像幽暗世界中的萤火虫装点了他的生命。
尽管,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亮光。
太宰治合上了双眼,沉默无言。
没有人知道,太宰治得到【书】的那天,当他在记忆的涌流中被迫地生咽下所有友人的死亡投影,当他发现自己所处的是无数宇宙荒流中唯一一个织田作活着并且好好地写小说的世界,那一刻的自己心中有多少惊涛骇浪。
他惊愕乃至惊恐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自己的一生,是经织田作拯救而后散发光亮的一生……每一个与他相识的织田作之助都用他的生命点亮了自己的后半生,那这是不是说明……太宰治是他短暂人生中注定的一劫,那个注定与他不同,且注定用生死来界定这一处不同的家伙。
那一瞬,太宰治内心的自我厌弃达到了顶端。
从来没有一个世界,他和织田作之助同时活着。
这个世界,也理应如此吧。
***
是这样了。
他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命运的洪流。
***
……
你张开手臂,像一张铺陈开来的报纸平趴在床上。
背后都是伤口,你只能维持着这个不大舒服的姿势,放任自己忽视身后那密密麻麻的疼痛。
你觉得太宰先生不太对劲,他居然没有生气,居然没有惩罚你。
这也太奇怪了,按照你所了解的那个太宰治——那个隐秘控制欲极强的家伙肯定会气得化身大魔王,就算表现出来一副亲和温柔的样子,内里一定也压抑着可怖的戾气,总而言之,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所以他到底在算计着什么计划,那个温吞的语气也太吓人了吧,听得你整个人瑟瑟发抖,恨不得隔着电话当场土下座。
不要这样子啊,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好说出来,你想骂就骂,别吓我,真的……
“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隐透着疲惫,你忽然愣了一下。
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想法,怔怔地问他:
“我……我还好,你呢,你没事吧?”
“没事……这边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完了,我马上过来看你。”
“……那好的,我在家给你做饭。”
话刚说出来就意识到自己又在犯蠢了,你现在浑身上下被包成了木乃伊,身上还插着输液管,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去做饭。好在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对你这句话表达出什么态度,只是笑了一声,十分平静地说:
“一会儿我把饭带过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