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不被人所察觉的公园。
平日里不会有人来这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它可以是在杞洲,也可以是在任意一个城市,每个城市都会有有这么一个地方。
极具设计感的草丛修剪得整齐,应是常年有人打理,地面都是草坪,整齐地铺满了整座公园。
这里通常被叫做阴阳交界处。
据说要去阴间的,不管是人是鬼还是什么,都要从这里通过。这交界每晚零点开启,三点关闭,如果不是阴间的工作人员,其他人若想进去,必须得盯着这个时间段来才有可能被接见,不然任凭你在外用尽了办法,你都进不去。
但你要是从阴间来的,比如说死神,又或许是替阴间跑腿办事的,你便不会受这时间的限制,自由出入。
夜深,露重。
俞修昀走得飞快。分明十几分钟前还在城市那头的山中,此时已站立在公园门口。
公园外的人影零零星星,多是些有事要前来办理的鬼魂。他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公园的大门里,从外一看,他的身影就像是穿进了一层水做的屏障里,而后消失不见。
阴间办事处。
牌匾上的几个字写得浮夸至极。阴间现任管事的这四个老头死了近千年,对这里装潢还是选成了古老的款式。
说是老头,但是其中三个外貌看上去都很年轻,如果不说,会让人以为只是三十岁出头的青年。
为首的那位年纪看起来更大一点,头发已经有些发白,身穿黑色的外袍,看起来像是个斗篷。坐在最高的座位上,手里翻动着一本册子,好似在处理什么棘手的难题。
他的左方有两位并排坐着。
一个举着大烟斗正烟雾缭绕着,眼睛眯起来,极为享受。
另一位眼角带笑,脑袋低垂,好像在偷看木桌下的什么东西。
“你能不能不要成天瞎琢磨你那手机?”在二人对面还有位戴着小眼镜的男人。
玩手机的那位闻言,笑嘻嘻地抬头回道:“这游戏好玩。”
举着大烟斗的这位余光轻撇,耸耸肩,“消除游戏,无聊。”
最高处的那位突然合上手里的册子,正色道:“好了,都收收,他来了。”
其他三人一听到,马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俞修昀没有敲门,他此时的愤怒不足以维持着平时的礼貌。直接推开门,面色不善地打量了一下屋内,除了灯终于换得明亮些,其他的也没什么变化。
戴着眼镜那位率先发话,直盯着脸色不太好的男人,“你回来干什么,罚款收到了?”
俞修昀扯扯领带,随手拉了把靠椅坐下,难得露出几分不耐烦,说:“不收了,谁爱收谁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和我们签订的约定。”抽大烟的那位声音比较细,如果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唱戏曲的。
“我还要问问你们什么意思?”俞修昀把手里的画卷往上一扔,扔到了最高处那位的桌上。
恰巧,画卷直接铺开了,呈现在了他们四人的面前。
俞修昀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对这里的布局熟悉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玩我是吧?听说这是我的东西?你们叫我去七号通灵铺到底为了什么?”他缓慢地喝了半杯水,也不急,就像在等他们回答。
玩手机的那个依旧笑眯眯地,“你这画哪里来的,这是谁?”
“别告诉我你不记得宋之秋的脸。”这画上分明和宋之秋一模一样,就是换了发型和衣服。
“这是小秋?我觉得没有小秋好看,你们觉得呢?”
其他的人都不理他。
“我以为你会问这画的来历。”最高座的那位声音沉稳,说了自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俞修昀嗤笑了一声,从容不迫地摘下了手腕上的表,随意地在手中摆弄着,本来还在四处打量的他突然看向了高座上的人。
“我问了,你会说吗?沉影大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被唤作沉影的那位把画卷合上,顺口答道:“我当然不会说,毕竟我也不能犯禁。”
“叫你去是因为宋之秋这姑娘难缠,你这性格,或许能治住她。”沉影缓缓地开口。
一旁的几位纷纷附和。
俞修昀好像不买账,“我为什么要治她?我不信你们为了区区一点罚金就非要把我调过来。”
但是他也没打算从这几人口中问出什么。
“处理完戴思思这事后你们换个同事过来接手。”
他踱步往前走,走到了沉影的身旁,俯下身,说:“麻烦把你的手拿开,你碰到我的画了。”
沉影面色不太好看,望着俞修昀离开的背影,用他能听见的声音说:“虽然你不记得了,但你当初签的契约里,可是写明了无条件为我们做事,若有违背……”
便任由处置。
俞修昀停住脚步,提到那份莫名其妙的契约他就内心烦躁。
“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正好也不愿意干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人间熟悉了起来,对自己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从何而来因何而死,又为何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去。
现在又多了个令他十分好奇的宋之秋。
如果展新没有说谎,为什么“自己”会让他保存着宋之秋的画像。
似乎有一些眉目,却又不知从何理起。
他的背影渐渐隐去。
“他走了。”
沉影身后有一个巨大无比的书柜,据说是沉影多年来积累的资料与古籍。柜子后有能容下两人的长条间隙,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一名长相俊美的男子从柜子后走了出来。
这男子穿着纯黑色的运动服,勃颈上还戴着运动耳机,像是夜跑时无意间进入这里的,他面无表情,脸色比俞修昀还黑。
“我说纪玄,你招了这么大个麻烦给我们,现在人家急着撂摊子不做了,你不想办法处理一下?”抽烟的这位叫青岩,看到白衣男人走了出来,终于忍不住问道。
纪玄面色阴沉,说:“我没想到他当初留了一幅画在那里。”
一直玩手机的赵无格有了异议,说:“他们二人情真意切,这么多年的惩罚也算够了。”
本来还在低头玩手机的赵无格感到有一阵如芒的视线看向了自己,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索性闭嘴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沉影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才说:“早知如此,你当初就不要多此一举,随他二人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麻烦。”
青岩吐出一口烟雾,揶揄道:“说这么好听干什么,我看你当初啊,就是心软。你说当初宋之秋怎么不跟你走呢?”
纪玄不予理会,只当没听见,他拢了拢纯黑色的外套,说:“你们别插手,我自有打算。”
戴眼镜的男人开口了,“你们几个还真是麻烦,这么多年了,赶紧了结,该转世的就转世,该养老的就养老。”
纪玄和刚才离去的俞修昀一样,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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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秋睡不着,爬到了店铺的天台上,看星星。
说是看星星,但因为下过雨,仰头看去黑漆漆的一片。不过没关系,宋之秋难得有兴致,她身边放着几个空酒瓶,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敬月亮。”她拿起易拉罐,象征性地对着天空比划了一下。
没有月亮。
初杨从店内直通楼顶的扶梯上去,看了一下宋之秋此时的样子,摇了摇头,回身对下方的两只鬼说道:“她又喝酒了,可能心情不太好吧。今晚我们轮流看着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事。”
他们都知道,每次宋之秋喝酒必是因为心情低落。其实女人,心情低落没什么,喝酒也没什么,可问题是宋之秋每次喝完酒,保准要大闹一通。
但是宋之秋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上一次还是她梦到了死神和阿燕的故事,阿燕交出眼睛后就消失了,宋之秋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可能是梦中|共情得太厉害,宋之秋那晚喝多了酒,直接冲进了阴间办事处。
大吵着要几位老头把死神交出来。
起初几个老头板着脸不依,后来拗不过她,只拿出了死神临走前留下来的一个项链。
宋之秋答应了几个老头,说能保证接下来的一年绝不犯事,好说歹说终于把那项链要走了。
项链是银制的,吊坠是个很小的方盒子,小到还没有小孩子的小指头大,闪闪发光。
宋之秋没有打开,而是把它挂在了这店里,把话散了出去,谁把阿燕寻回来就能在宋之秋这里得到一张通行券——只要宋之秋能办到的事就一定会帮忙做到。
可是三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阿燕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阵风刮过,宋之秋被激得抖了下瘦弱的身子。初杨接过怡宁递上来的外套,走到宋之秋身边给她披上了,说:“风太大了,早点下来休息。”
宋之秋刚打开一罐新的,她其实还很清醒,她的酒量也没有那么小。
“初杨?要不要一起喝?”
“我酒精过敏”,初杨简单地回答,“太冷了,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