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于迦斯又道：“咸安公主也比他大不了几岁吧，比起已经故去的长寿天亲可汗，我反而觉得阿啜王子和她更为般配呢。”

阿啜继续笑道：“正是，正是，我一定多吃饭，多喝奶，过两年一定长得比尔恪还要高大。暮月姐姐，你等等我长大啊！”

尔恪眼中似有万语千言，他用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暮月。暮月根本不敢看他，只是紧抿着嘴唇，垂着眼眸一直看着地面。

尔恪明白了，聪明如她，她一定是早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安排，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才特意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好。

那些柔情蜜意，那些甜言蜜语，什么“白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都不过是铺垫，不过是为了提前安抚今日这一刻的痛苦。

尔恪最终苦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装有他们头发的锦囊，直接扔到了地上，走出门去。

暮月看着这个记录着他们在燕然山誓言的锦囊，被他这么轻易地仍在地上，心都快要碎了。

阿啜王子好奇地看着这个锦囊，还走上前去像是踢球一样踢了两脚，像是生生地踢在了她的心上。

登众人散去，暮月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她才敢拿起了这个锦囊，默默地把它收起放好。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草原上凄厉的风声，倾听着忽远忽近的让人恐怖的狼啸声，辗转反侧，很久很久都不能入睡。

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身边那个时刻散发着热量的健壮身体，抱着他入眠。今天一个人裹在厚厚的羊毛毡里，却怎么都睡不暖，到半夜脚都还是冰冷的。

暮月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今天尔恪出门时看她的那个冰冷的眼神，她顿时委屈的又掉下了眼泪。

她一边哭一边回想她这辈子短暂的一生，并未想过要害任何人，并未对不起任何人。她一直在努力扮演好和亲公主的角色，因为她要对得起父皇对她的宠爱，因为她要对得起大唐千万百姓的期望。

大家都想要和平，所以当这样的重任落在她的肩膀上时，她只能选择接受。

哪怕是多次虐待自己的天亲可汗，她又害怕他又同情他，就算他在弥留之际，她都有尽心尽力，在好好照顾他，让他走好生命的最后一程。

她虽然没有改变忠贞可汗的命运，但是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了。对于他，她问心无愧。

到头来，她最对不起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尔恪了。

她确实对不起他，她所做的行为完全不符合她从小读的那些书。长孙皇后所撰写的《女则》、班昭的《女诫》里提到的那些对于女性的要求，她确实一条都不符合。

她只喜欢只爱一个人，却只能对着天地草原私定终身；对于那些根本不喜欢的人，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嫁。

最可悲的是，她既没有从一而终的烈女好名声，又不能随心所欲地追逐自己的心之所向……想到这里，暮月非常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哪怕是重生一次，似乎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如浮萍一般漂浮的命运。

她懊恼地想到，要是连尔恪都不要她了，她还能怎么办？她在回鹘的地位只会更尴尬。

她虽然很理解尔恪的感受，但是还是很生气。她能怎么办呢？这是她能改变的吗？

之前她在天亲可汗过世的时候，就已经很明显地表达了她想要回到长安的愿望。

可是父皇那简短的“请从胡制”让人脊背发凉的几个字，他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这里，暮月简直气到咬牙切齿。

忽然，暮月感觉自己的胸口一堵，好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暮月立刻尖叫一声，睡在外间的照雨立刻提了油灯过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额尔登已经飞进了暮月的帐篷里。暮月轻轻抚摸它的头，又摸摸它日渐羽翼丰满的翅膀，额尔登舒服得眼睛眯起，主动用头去蹭暮月的手。

眼见这撒娇的小海东青，照雨笑道：“你看它这样子，哪像是神鹰，倒像是个撒娇的小猫。”

暮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咦，这小鹰的腿上怎么好像绑了个东西。”照雨解下了绑在额尔登腿上的布条。

暮月在昏黄的油灯下面看了那熟悉的字迹。“对不起，我错了，我永远爱你。”

暮月看罢心内五味杂陈，然而她的行动却先于她的思想，她直接光着脚跳下了床，连保暖的衣服都没穿，就快步走出了帐篷。

果然，在草原阴森的连星光都没有的黑夜里，竟然真的有一个人站在这猛烈如刀割的寒风之中。

尔恪：“你出来干什么？不冷啊？”

暮月：“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冷吗？”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随即两个人又都同时笑了。

暮月又笑又哭，脸上的泪痕又让她像个小花猫。她一下子身手敏捷地扑到了尔恪的身上。

然后就这样紧紧地挂在他的身上，被他像是抱孩子似的抱回了帐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