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揩了泪,抬头就看见长命的画像,忙拿起玳瑁框的眼镜儿举在眼前:“快拿来我看看!”
一边细细打量着一边说:“这孩子的眉毛像极了你二舅。你二舅小时候也是这样,一沾了这些书啊笔啊的就一头扎进去,拉都拉不出来。”
王氏在旁边附和了几声,笑容淡淡的。黛玉又将剩下两个匣子打开,扁匣里面是一套累金丝的南珠头面和一套赤金烧蓝的翡翠头面,方匣里是一株景泰蓝盆的玉石嵌碧玺红宝石榴树盆景和一尊青玉蒲桃。那方而扁的匣子却没开。
“这些是母亲和我给元姐姐的添妆。”黛玉笑着说:“那蒲桃虽不是什么好玉,可花了我半年的月钱呢!多少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姐,花半年月钱买了尊四寸的岫玉雕。这听着就有些吓人了。
故而王氏问:“为了买这个玉雕,花了半年月钱,你就不心疼”
黛玉睁着一双眼纳罕道:“这有什么的我的一应嚼用都是从公中走,爹爹娘亲又时常给我些银钱零用,出门玩时也从来不是我出钱。”
“你的月例银子就从来不动的”元春也忍不住出声了。
“倒也不是。”黛玉想了想才说:“我平日里合香的时候偶尔会去买些香料。”
贾母止住了话头:“好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去见你两个舅舅吧。”
黛玉应了,随大舅母邢氏去拜见大舅舅贾赦。贾赦避在书房里,并没有见她。
又往二舅贾政处去,及至,抬头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荣禧堂”三字。引路的婆子却没带她进正室,而是去了东南三间小正房内。进去以后,见正面大坑上一张坑桌摆着些书籍茶具,坑上设着半旧青缎靠背坐褥。西面坐着才在贾母处见过的二舅母,东面坐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这人便是黛玉的二舅贾政了。
“黛玉见过舅舅,见过舅母。”黛玉笑着行礼,待贾政叫起,便往沿坑搭着半旧弹花锦袱的一溜三张椅子坐了。让佩兰将那方扁匣呈给贾政。
“舅舅,这是母亲托我送您的礼。”打开一看,是个夹层盒子,上面一层是四块四寸长,一寸五分宽的描金四君子五石漆烟的墨锭,下面一层是风吹月下松的朱砂红澄泥砚。
贾政小心翼翼地将砚台取出把玩,爱不释手。
“母亲说,她记得舅舅最是爱舞文弄墨之人,故让爹爹寻了这好砚好墨来。临行前还托我捎封信给舅舅。”黛玉朝绿绮看了一眼,绿绮从袖囊中取出一个信封奉给贾政,只见信封上一行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吾兄贾政亲启。
贾政将信收在怀里,问道:“你可读过书”
黛玉就笑:“我两岁没过就开了蒙了。现下正读着《尚书》。”
贾政便叹道:“不愧是如海的孩子,小小年纪如此聪慧。霖儿还长你一岁,却整日只知玩闹,再教他也不肯改的。”
王氏却道:“横竖老太太喜欢他,珠哥儿又争气,便随他玩罢,只要不惹麻烦就好。”
贾政不语,只问黛玉:“长命怎么样”
“长命他随着大……师兄读书呢。”黛玉按着贾敏教的话,说:“长命有些体弱,不敢叫他跑跳,便拘着他在屋子里读书。”
贾政还欲再问,一个丫鬟来说:“老太太那里摆饭了。”
贾政便道:“好孩子,随你舅母一道往你外祖母处用饭去。”
黛玉便跟在王氏后面去了贾母处用饭。席上有一道蜜汁火方和一道腌笃鲜,黛玉一看就知道是因着她来做客才吩咐下去做的,心里一时有些触动。饭毕,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了茶来漱了口,在另捧上来的铜盆里盥过手。又端上来一盏茶,这是用来喝的。但黛玉学合香,粗通医理。林家教养儿女又以惜福养身为上,饭后过片时方饮茶,不致伤脾胃。是以她只是略沾了沾唇便将茶盏放下了。
贾母见小孩子们都有些不自在,因而对王氏等人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王氏方起身,留在这里又说了两句闲话才引着李、凤二人走了。
元春拉着黛玉的手问:“你平日里都读写什么书”
黛玉道:“只是读读《诗经》一类的罢了。”黛玉又问另三个姐妹是读什么书。
贾母却在一旁道:“读什么书,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便罢了。”
话音未落,后院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丫鬟打了帘子进来报:“霖哥儿来了。”
黛玉有些恼,对这素未谋面的“霖哥儿”生出几许不喜来:待客无礼,不敬尊长。也不知是怎么学的礼数!长命才三岁呢,都比他不知强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