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个信封,浅蓝色,封口处滴着火漆蜡,蜡上似乎还印着一枚桃心形的印章。他心下想着,现在的学生们真是浪漫,写封情书都要用火漆蜡加热融化做封口,还弄个tiffany风格,可谓煞费苦心了。他心下有种酸酸的味道弥漫开来,马上就要翻涌成云不受控制。
如果刚才还有些懵的话,现在陆为霜算是彻底明白张泽瑞的意图了,敢情这是在表白吗?还让谷川以第一视角全程目睹了?自己今天是走了哪门子运气?
她紧张到十根手指都绞在一起,正在冥思苦想着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谁料下一秒谷川突然伸手抽走了张泽瑞指尖捏着的信封,之后起身离开,整个过程自然到仿佛信原本就是给他的。
陆为霜脑子突然当机,张泽瑞惊愕到只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字。
谷川快走两步,陡然推开了会场的后门,门外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喧嚣声顿时减半。陆为霜反应过来急急的起身去追,她不可避免的要从张泽瑞身前通过,只见对方一脸疑惑的问道“那是谁?”
“我男朋友!”
听到这几个字,张泽瑞也不淡定了,连忙起身去追那道纤细的身影,边追边解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话还没有说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他喃喃将剩下几个字说出口“男朋友”。的确,他事先打听了很多人,一直都以为她是单身,只是性格高冷不好接近而言,谁成想竟然早就名花有主。
陆为霜追出去才想起来忘了把脱口秀的票还给人家,她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入场券,再看了一眼越走越远的谷川,犹豫半秒选择继续去追那个男人。
会场前有片极小的空地,空地上筑了一个菱形的小花坛,此刻百草皆枯,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和几丛矮小的灌木枝。
再快跑几步,陆为霜终于伸手挽住了谷川的手臂“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见你迟迟不收人家的信,好心替你收了而已。”他说的云淡风轻,而后转身打算继续往前走。
陆为霜转到他的身前彻底拦住他“我真不知道刚才是什么情况,过后再跟你解释,你先把信给我。”说着她急急的去抢他手里的信封,本意是第一时间把信和入场券都退还给张泽瑞。
谁料谷川曲解了她的意思,他长臂一抬将信封举高,连语气都变了“怎么?迫不及待想看吗?”
“你先给我行吗?”
“行啊,你这么想看,那我读给你听啊。”语毕,他陡然将信封撕开,展开来念里面的内容“陆为霜同学你好,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你会感觉很突兀,有些话我当着你的面会紧张到说不出口……”
“谷川!”陆为霜喝住他“你别念了!”
完全不理会她的怒气,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而后继续道“第一次见你是在社团的招新会上,那天你站在队伍里,从头到尾都在看《神经生物学》……”
此刻陆续从会场里走出几名女生,经过他们身边时忍不住多看几眼,而后窃窃私语着走远。
经过一些事,陆为霜彻底知道了什么叫做人言可畏,她如同锋芒在背般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声音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羞怯,不自觉有些抖“我说不要再念了你听不见吗?”
“怎么?”谷川嘴角挂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接着问道“现在不想知道信的内容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知道?”
“那好。”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过后,他抬手利落的将那封信撕得粉碎,而后随手一扬散了一地,末了不忘补一句“你现在彻底不用知道了。”
会场前的路灯是暖黄色,并不算明亮,映照着蓝色的信笺碎片,一地凌乱。陆为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翻涌起来,她上前推了谷川一把。她那样用力,仿佛连呼吸的力气都用上,但那男人仿佛脚底生根般不曾后退半步。
转过身子,陆为霜调整了半晌呼吸,但语调依旧有些颤“谷川,我今年23岁,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我长的漂亮成绩优异,即便我再低调孤僻,我依旧阻止不了别人喜欢我,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再发生一次,两次或是很多次,如果每一次你都是以这种方式对待处理,那我们不如暂时分开。”
她说完这一席话,眼睛有些泛酸,只能背转过身子调整呼吸,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身后那男人的表情。静默中连时间都被无限拉长,不知多了多久,久到她都不确定他是否还在身后。她听见他苍白的声音,无力感几乎快溢出来“暂时?分开?陆为霜,你跟我提分手的时候真的不用加任何定语。”
他把分开等同于分手了吗?陆为霜懵懵懂懂的回过头,只需一眼便跌进了他如死海一般的瞳仁里。
谷川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唤她的名字,用了最轻柔的呢喃声“陆为霜……你知道吗?我很焦虑,我大你这样多,我给不了你期翼的校园爱情,给不了你朝夕的陪伴,给不了你打从心底认可的生活,我担心横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我多活的这十来个年头。”
“陆为霜……你知道吗?我很自卑,你年轻漂亮,未来有无数可能,而我只有让人不耻的出身,龌龊的过往和心里怎么也磨灭不了的仇恨,你美好得像一颗钻石,衬得我如砂砾般一文不值。”
“陆为霜……你知道?我很害怕,我怕听见你唤我‘小叔叔’,我怕你有朝一日会没有勇气继续爱我,怕你会后悔当初由于年少做出的选择,我怕我还来不及将戒指戴在你的无名指上,你就先一步离开我。”
“我藏好一切的焦虑、全部的自卑和所有的害怕,我把自己逼成现在这个财势熏天、无所不能的人,每个人都以为我站在了人生的制高点,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爱你爱得卑微到泥土里。”
谷川看着眼前这张挂满泪痕的小脸,突然自嘲的笑了,他低下头不再看她的眼睛,轻声说“就好像现在,你能一气之下说出分手,我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底气点头。”
这次轮到他转过身,一股脑说完这所有的话,连谷川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红了眼眶。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艰难到心尖发颤。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那天,那天他被秦泰拥在怀里,他问这个给他仅有温暖的长辈“叔叔,我现在是孤儿了是吗?”他永远记得当时秦泰的话“孩子,你不是孤儿,但往后余生,所有的路你都得一个人走。”
看着这道寂寥的背影,陆为霜来不及擦干眼泪,只顾得上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她的泪浸染了他的外套,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脸上,冰凉一片。
她难以想象,如他一般坚强自负又高高在上的人,是以何种心境讲出这样一番话。她忽然就慌乱了,明知道他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雨,自己却来不及为他撑起一把伞,来不及脱下为他挡风的衣衫。
谷川的身形一顿,他低头看着这双从背后环抱过来的小手,指尖都陷在自己的衬衫里。他握了她的手转过身。
还来不及看清她脸上的泪,陆为霜已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她脸侧的温度淌进他的心里,熨烫了整个寒夜。
元旦演出结束,人们三两成群的从会场走出来,都看到了这对相拥的男女,有惊叹声,口哨声,鼓掌声,人群顿时鼎沸起来。
陆为霜的眼角依旧有泪,她本就惨不忍睹的妆容在谷川的衬衫上揉擦得一塌糊涂,她几秒钟后扬起脑袋对上他的视线,勾着唇角问他“你怎知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和生活?”
即便见过再大的场面,此刻谷川还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盯着她星空一般的眼眸,看着她满脸坚定的表情,听见她轻声告诉他“这就是我想要的。”
这是一句情话吗?这分明是一句审判,让谷川绝处逢生,让他在这场被道德和伦理遗弃的爱情里,无罪释放。
陆为霜的眼睛在四周扫了一圈,不可避免的与张泽瑞四面相对,那个大男孩此刻正立在人群的外围,在她的视线看过来之时,慌忙低头离开。
谁的青春没有爱过一个不可能的人呢?有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并不受自己控制,就像决堤的洪水,滔天而来,不可收拾,这种力量可以冲毁高山树木,硬生生的流淌出一条本不该出现的大河。
谷川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忽然有些内疚自己方才的幼稚举动,于是无奈的开口“去跟他把话说开,我先回家等你。”
陆为霜点头“嗯,我正好也要回宿舍收拾一些零星的物品。”
“我让司机留在校门口等你。”
其实谷川刚下了国际航班便转机飞了a市,那场耗时二十几天的谈判令他心力憔悴。
回到公寓冲过澡,他便躺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