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表情未变,一边喝着粥一边同还没离开的保姆讲话“阿姨,就算我干爹爱吃海鲜粥,你也要控制他的食谱,有些食材是大寒,不适合他吃。”
“阿川这么孝顺,不如搬来跟老爷子住啊。”保姆在这座宅子里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倒是难得有机会同谷川多讲几句话,哪怕此刻脚边还有一个打着哆嗦的小姑娘,倒也完全不影响他们交谈的兴致。
谷川闻言只是笑,伸手把泰爷爱吃的小菜换到对方伸手便能夹到的地方,末了用餐布轻拭了嘴角说“我这一天天早出晚归,哪敢打扰干爹休息。”
“说的冠冕堂皇,我看你就是不愿意多过来看我。”秦泰嘴里虽然抱怨着,但笑意却直达眼底。
这时,一旁无人问津的张雨琳大概是因为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秦泰一个目光看过去,直接把她吓哭了。她起初是低低的抽泣,而后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声音。
这下完全搅了泰爷吃饭的兴致,他赫然吼道“哭什么哭!拖出去。”话音刚落,一旁的手下已经上前扯住张雨琳的胳膊,她本就娇小,完全不用对方费力便被拖出了门外。
几秒钟的安静过后,秦泰缓了缓面色说“阿川,吃饭。”
“吃着呢,一碗粥都见底了。”
一餐饭吃完,谷川亲自给秦泰泡了杯茶,秦泰本意要喝绿茶,他偏不依,找了个最近天冷的理由,泡了一杯红茶递过去。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起无关痛痒的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这几年每次见干爹,谷川都发现他比从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随和,话也较从前多一些。
一盏茶还没喝完,李坚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谷川知道他要汇报什么,也不用避讳,所以直接按了免提键放在桌上。对面的泰爷抬眉扫了他一眼,将茶盏放在桌上,没有说话。
李坚岗的声音从话筒中清晰的传来“川哥,事情查的差不多了,我找到了张雨琳哥哥工作的酒吧,调取了一星期前的监控视频,她哥哥失踪当晚是被一伙人强行塞进车里带走的,你猜她哥哥是跟谁起了冲突?居然是钟正明!”停顿了一瞬,电话那头唤了声“川哥?”
“你继续,我在听。”谷川一边应着,一边给对面的泰爷续了茶,兴许茶汤冲泡的略久了些,颜色较方才鲜亮,香气也更浓郁。秦泰不急着再饮,而是将身子靠在红木沙发里,一旁的手下见状急忙又塞了一个软垫在其身后。
那边的李坚岗还在感慨“我就想不通,以钟正明的身份地位,要啥样的女人没有,他还用得着在酒吧给陌生女孩的鸡尾酒里下药?后来我仔细一琢磨,估计这就是他个人的变态爱好,就好这口,兴许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过后都用钱摆平了,谁成想这回碰见一个多管闲事的调酒师,这个调酒师正是张雨琳的哥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具体情况也汇报的差不多了,剩余部分以自己老大的头脑,稍微一串联便可以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此刻李坚岗还有件事拿不准,于是他吞吞吐吐的继续说“另外川哥,这几天人间蒸发的张雨琳也有线索了,但是我不确定消息来源是否准确……”那边咳嗽了几声,声音也变成小声嘀咕的调调,电话那头深吸了口气才道“这个张雨琳有可能,当然了,我是说有可能,是被……”
没等李坚岗的话说完,秦泰已经开了口“行了,人现在在我手上。”他中气十足的一句话顿时让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鼻间哼道“阿川,你这个手下,汇报个事情吞吞吐吐,一点不利索。”
哪成想自己老大居然在泰爷那,这通电话还被按了免提,这个认知直接把李坚岗吓破了胆,他脑袋也不灵光了,舌头也打了结,说话也开始结巴“泰……泰爷……我真不知道您也在,我这就去给您负荆请罪。”
“别来扰我清净!”
一句怒喝让李坚岗松了口气,他不敢造次,唯唯诺诺说了几句好话便挂了电话。
人一旦上了年纪,难免有些缠身的老毛病,泰爷自然也不例外。谷川看见秦泰贴身的手下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捏了只白色的小药瓶,他知道泰爷饭后要例行用药,便伸手接了过来。
他换了一只玻璃杯,斟满清水,冷热参半调了个合适的温度,又将倒出来的药片一并递到对面,末了还不忘提醒“干爹,茶解药,要不要等一会?”
老爷子是个急性子,人老了成了药罐子,本就不情不愿,哪还心思考虑那么多,他摇了摇头将药混着水吞下,杯子还没放下,便听见谷川的声音说“干爹,怎么样?岗子查的事儿跟张雨琳告诉您的可有什么出入?”
秦泰面色没有丝毫波澜,点了点头“那姑娘倒是说了实话。”
“这样一来,您是不是觉得情有可原呢?”
“阿川,你该不会想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干爹,您年纪大了,因为我的事情让您操劳,我心里难受,交给我处理吧。”
“你变了阿川,现在义泰帮也被你洗白了,我底下没剩多少贴心人,既然你碍于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很多事不想用老办法解决,那么让干爹替你出面不好吗?”
谷川看着秦泰皱纹纵横的脸,着实有些动容。干爹对自己的爱从来都是深沉而不显露的,相伴数十载,这个情感甚至胜过血肉之亲,他岂会不懂?
来到秦泰身边,谷川缓缓蹲下身子,抬头仰视着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人“干爹,你这把伞不能替我撑一辈子,现在该撑伞的人是我,您和海璐都是我最惦念的人。”
一席话将秦泰说得心中又酸又喜,只剩下点头的份儿。
谷川临走时,泰爷将他送到门口,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概万千“阿川,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他闻言也不惊讶,坦诚的交待道“大概是因为我那个小女朋友吧,我现在比较有……”他停顿了一瞬,放佛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自己的改变,谁料他还没想到,秦泰倒是先他一步说出了口“人情味,你现在比较有人情味,我倒是想见见你的小女朋友了。”
谷川豁然笑起来,眉眼弯弯,连忙答应说“一定,等她寒假回来,我让她给您敬茶。”
门外的风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大,前两日下的雪还没来得急融化,此刻院子里还蒙了一层被风从远处吹过来的薄雪,细细碎碎的晶莹。
张雨琳就瘫坐在离大门不远处的地上,她的头发丝已经上了霜,连眉毛也是白蒙蒙的一层,她青紫的下唇被牙齿狠狠咬着,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对上谷川的眼神。
“还能走吗?”停下脚步,谷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你会……带我走吗?”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声音,张雨琳知道面前的这位谷先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就是自己最后仅剩的救命稻草。放佛是怕这个男人改变主意,她费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无奈脚和小腿已经快没有知觉,她再次跌落后又艰难的往起挣扎,狼狈不堪。
就在她勉强站稳,双腿抖到不知如何前行的时候,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陡然披在了自己身上。张雨琳想在泪水奔涌而出的前一秒看清这个男人的表情,但还是没来得及,满眼都已经被泪水模糊,她只看清了那一道转身的背影,挺拔,孤傲。
谷川,他将暗夜敲出裂缝,张雨琳知道,那是光芒可以进来的地方。
纯黑色卧车就停在院门口,明明不算远的距离,张雨琳却仿佛走了一生一世。谷川替她开门的手还停留在车门的边缘,但她却看着干净的真皮座椅,不好意思坐上去。
读懂了这个女孩的窘迫,谷川只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弄湿,没关系的。”
待到车子平稳的开出去,不知道是因为身上披着的外套,还是车里开足了的暖风,张雨琳的四肢百骸逐渐恢复知觉,她一路上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下,她抬头看见自己学校的大门,那几个烫金的大字让她鼻子泛酸,终于回来了,她在这座城市中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上天又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此刻她完全不能言语,甚至不能思考,只剩下呆坐在座椅中自己的躯壳。
陪这个女孩安静了几分钟,谷川下意识看了一眼腕表,侧过头说“张小姐,不出意外的话,你下午便可以见到你哥哥,这场闹剧从你开始,也就从你结束吧。”顿了一下,他换了较轻松的口吻“当然了,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道声音像是上帝的手,将已经抽离的血肉重新装回到自己被抽干的躯壳。张雨琳胆怯的侧过脸,看着面前这张过于清俊的眉眼,喃喃出声“你真的可以原谅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吗?”
“我只是可以理解。”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