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落地窗帘不知遮挡了灿烂的日光或是皎洁的月光,隔绝出一块黑暗的空间,隐约有男人低缓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难免有些突兀和刺耳,越发趁得这房间宽敞而空荡。一只五指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将电话从床头柜上捞起。
“川哥,南方的金主又把价格提了百分之五,这约莫是上限了,但老王就是不吐口,法人不签字矿坑和采矿权不能出让。”安圣停顿了一下,听到电话那头低沉的嗯了一声才继续道“老王再混蛋,也还是最疼他女儿,你看”
“我只推波助澜从不平地生事,老王毒瘾有些年头了,叫人看住他,不给他出去买毒的机会,糊弄着签了字如果再惹事端,就让他在戒毒所养几年老。”吩咐完正事,谷川翻了个身,将头陷在柔软的羽绒枕里,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安圣,办妥以后就回y市。”
安圣看着天边从刺眼到柔和的光亮,将烟头踩熄在脚下的煤面堆里,郑重的开口“三天,我陪川哥喝茶。”
寂静没有维持两分钟,这次铃音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川哥,虎头张的弟弟来闹事,现在被坚岗哥打的晕死过去了。”谷川终于舍得摘下眼罩扔在一旁,发丝有些凌乱的散在额前,高挺的鼻翼下薄唇微抿,将手机拿离左耳,他半眯着眼睛看显示屏的时间,下午六点,“都停手,我马上过去。”
谷川翻身下床,随手扯过一旁的浴巾围上,在窗帘造就的黑暗中,他完成这一切动作都驾轻就熟。下一秒有明亮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出,映照在他漆黑的发丝,清逸的眉眼,线条分明的下颚,一米八三的身高在精壮的肌肉包裹下,不显魁梧,相反有些清瘦。直到浴室的花洒将热水淋在他的皮肤上,他才撑着墙低咒了一声,“多事之秋”。
陆为霜侧眼瞄着公交上离自己相隔五六米的几个女孩,为首的留着一头金发,吊着高高的马尾,此刻正嚼着口香糖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七点一刻,赶八点以前到达夜朝,那时人少,自己这个厚重的书包或许也就不太扎眼。
车刚停稳,陆为霜便跳下来匆匆的往前赶,哪料两三分钟后她便被几个人半架半推的拽进了小街旁的一条窄巷。被逼到角落,她靠着墙面,眼神越过黄发女孩那张涂着脂粉的脸,看向老旧的砖墙和旁边的一排垃圾桶,空气中还有些酸腐的味道,她皱了皱眉。
“医科大的一年级新生就学会勾引男人了”见对方并不理睬,黄发女孩揪着她的头发往后磕了一下,陆为霜还没从钝痛中缓过神来,书包便被一把夺了过去,各种书本散落开来,最终,她看见一封浅蓝色的信笺被人从前侧的口袋里翻出来,而后打在自己的脸上。
“还不承认阿科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给女生写情书的人,你个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黄发女孩的巴掌眼看又将扬下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窄小的巷子骤然响起。虽然是盛夏,但阳光已经西斜,余晖还有些留恋炙热的大地,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还透着些柔和。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被人从车后座推下来,跌倒在地后,他挣扎了一下才勉强坐稳,而后便怯生生的往后挪。随着车门关闭的声音,又下来好几名穿戴随意的男人,满身是伤的人哀求道“川哥,当我不懂规矩,看在我哥的面上您大人有”话还没说完便又吃了一脚,他疼的侧翻在地,发出一阵阵的闷哼。
相隔数米的一群女孩子简直看呆了,她们何曾见过这么近在咫尺的血腥场面,黄发女孩给其余几人递了眼色,一瞬间大家便作鸟兽状散去了。陆为霜看着她们落荒的背影,有些认命的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课本。高等数学、英语、基础解剖,还有一本组胚学散的比较远,此刻离那名浑身是血的男人只有小半米距离,仿佛他再往后退一寸,血就会滴在粉白色的封面上。
或者是无知才导致无惧,陆为霜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曾多看一眼旁边那群人,她上前将书拾起,悦耳的声音一开口便透着淡然“先生,您身上有多处创口,失血过多会导致休克,需要帮您叫救护车或者报警吗”
“多管闲事。”李坚岗低斥了一声便要走上前去,谷川长臂一伸将他拦住,目光盯着巷口处出神,下一刻便嘴角噙着一抹
似有似无的笑。李坚岗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一连串的刹车声此起彼伏,若干辆黑色的卧车堵在巷口,还有一些横七竖八的在小街上停稳,随着车门被甩上的砰砰声,一转眼便下来一群半大后生。
陆为霜的眼神在两群人之间打了个转,突然有些慌了,现在前有狼后有虎,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误伤和惹祸上身怕是难免了。毕竟只是个19岁的小姑娘,处世不深,见识不广,此时只剩下抱紧书包后退的份。
“还不走”循声看去,陆为霜的目光便撞进一滩光亮的黑暗里,光亮的是他的瞳孔,黑暗的是他的寓意,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被揉在谷川的神情里,只见他一身休闲西装,双手插在裤袋里,逆着微弱的余晖,长身玉立。陆为霜仿佛是呆愣了一瞬,“这边。”谷川朝自己的身后略一侧头,挑眉看她,而她更是顾不上许多,手里还捏着刚捡起来的那本组胚学,抱着敞口的书包便朝巷子深处跑去。旧城区的小巷都首尾相连,几个转弯过后,已经是车流涌动的街道。
为首的卧车上步出一位男子,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却已经花白了头发,眼睛在看到谷川的瞬间轻眯了一下,但转瞬却又笑开。跟在这人旁边的半大后生手里提着家伙,朝着对面快走了几步,虎头张扯住那后生抡起胳膊就扇了一耳光,怒斥道“敢瞪川哥够胆你去啊,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后生仿佛被打蒙了,努了努嘴终究没敢说话。
仿佛没看见瘫在地上的弟弟,虎头张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川哥这是在z市做腻了矿产资源的生意,要回来立威啊”他本想搭住谷川的肩膀再客套几句,却被对方避开,谷川礼貌的伸出手“再怎么也比不得虎头哥,别说自家兄弟,就连手下都自带煞气。”这么一句不软不硬的话丢出去,倒是令虎头张笑不出来了,他把谷川让到一边,低语道“老爷子最近血压高,这事就这么了了,你回y市扎根,以后遇事虎头哥挺你。”
“听虎头哥的口气,看来我干爹后继有人了”谷川说这句话时尾音上扬,他嘴角依旧噙着笑,但侧脸的线条却几不可见的绷紧。
“哎呦,川哥这么说是要折
煞我了,老爷子就生了一个闺女,除此之外,你才是他老人家的心头肉,这一点众所周知。”虎头张沉吟了一下,而后略低了头沉声说“谷川,你今天的提醒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虎头哥,不送。”谷川负手而立,连语气都是礼貌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手里提着刀,身上流着血,依然能眸光清澈如水,气质淡然如书生。
随着车子的倒退调头,张晋佑捂着疼痛的胸口道“哥,你今天带了这么多兄弟,没办了他我咽不下这口气”虎头张往后视镜扫了一眼,眼神陡然变得狠郁。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义泰帮的第一把交椅还是泰爷的。虽然老爷子近年的身体状况不佳,但威望和权力还十分稳固,谷川作为他唯一的义子,虽然帮会事务参与甚少,但地位不容小觑。
2003年年初,19岁的谷川还稚气未脱,扬言要带着一批人去z市做煤矿的生意,帮会的元老都嗤之以鼻,各个打算冷脸看笑话,但老爷子二话没说竟卖了当时手头上来钱最快的场子。谁料从2003年开始,中国的煤炭价格节节攀升,仅用五年便翻了八倍有余,从而造就了晋陕蒙地区前所未有的暴富人群,而谷川的身价早就不可估量。正当这个产业被众人看好,浙商大批投资能源市场之时,谷川却激流勇退,甘心回到y市从头开始。
y市是什么地方,各方势力交汇斗法的场地、黑恶势力滋生发展的温床,当真是鱼龙混杂,而谷川虽有泰爷护着,归根结底无非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可能靠着眼光独到和一身胆量发了不少横财,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y市终究不是他能搅得开的浑水。
思及此处,虎头张长出了一口气,随着打火机的清脆声响起,他并未急着把烟叼进嘴,只是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时间还长,不急。”
目送车队绝尘而去,巷子两侧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陆续亮起,昏黄的光影放佛一双魔术手,把这条窄窄的小巷拉长再拉长,竟有些变形的错觉。
谷川依旧是立在原地,思绪不知陷在哪里,“川哥,你说以虎头张的性子,这事真就了了”闻言微微侧目,他轻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前半夜想想别人,后半夜
想想自己,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李坚岗听的摸不着头脑,呐呐的问“川哥你啥意思啊”“我的意思是”看着对方微仰着头一脸茫然的表情,谷川突然放弃了多余的解释,的确,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人心照不宣。这些跟在自己身边的兄弟各有所长,用的恰当就能如虎添翼,自负如他,断然不会做那些改变别人思维,强加太多想法的事情。于是谷川放缓了语气,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开口道“从现在开始,底下的人只旧不新,宁缺毋滥,看好场子,因为虎头张不会善罢甘休,但也不会近期找咱们的麻烦。”
李坚岗快走几步将车门打开,待谷川在后排坐稳才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的门,“川哥,咱们去哪”
“回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