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不敢骗你,川哥真的不在。”李坚岗不敢上前阻拦,只能尾随着义泰帮的这个小祖宗在大厅里打转。地上铺着深棕色地毯,可能是地毯过于柔软厚重,秦海璐的高跟鞋一脚一脚踩在上面却如置云端,有些虚浮。
大厅呈六角形,每一条边上都镶着一扇同样款式的雕花木门。她知道这个区域是谷川回来之前就派人修好的;她也知道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放着相同的家俱和摆设,连细节都苛求一致;她甚至知道那个男人因为缺乏安全感,会随机入住这里的其中一间。从小到大,仿佛只有秦海璐一个人在努力靠近,试图懂他,而谷川一直就近在咫尺,又远不可及。
随着锲而不舍的敲门声,房门从里被拉开,谷川着上身,在看到来人的那刻唇角上扬,眉梢微挑。
“你刚才怎么说的我看你是要胆子不要小命了”这满是怒气的一句话,秦海璐是对着李坚岗说的,对方此刻沉着头闷里闷气的嘀咕“我的命又不值钱。”这不软不硬的语气摆明了有顶嘴的嫌疑,秦海璐刚要发作,却被谷川一把拉进了房间,随着门被甩上的轻响,李坚岗才松了口气。
只有廊灯和床头灯开着,所以光线略显昏暗,却有种温馨的暖色。藏青色的大床旁放着一个实木矮凳,若干瓶瓶罐罐整齐的码在上面,空气飘着淡淡的中药味。一个穿吊带短裙,长发及肩的女人正在用白色的手巾擦拭着手指。
“你先出去。”女人听见谷川的吩咐便俯下身子开始收拾那些瓶瓶罐罐。秦海璐的眼神在女人的身上扫了一遍,看到半露在外呼之欲出的,她冷哼一声“我当阿川从来自持,看来这在外面的几年学了不少坏毛病。”
“我血气方刚,放纵,不洁身自爱,随你怎么想,我都认。”
“你”秦海璐满肚子窝火却清楚不过,再拌嘴下去,她永远不占理,末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会换上一副清淡的表情,眉梢微挑的赏自己一句“无理取闹。”于是她冲着刚收拾好东西的妩媚女人吼道“还不快滚”而对方显然是被这陡然拔高的音调
吓了一跳,连端托盘的手都微颤了一下,出门的时候还险些将一只玻璃罐子滑落。
深吸了几口气,秦海璐已经换上一脸甜美,她几步走到窗边说“你呀,总是拉着厚重的帘子,其实这里的视线很好,夜景很美。”
“别拉。”谷川出声制止住正欲拉开窗帘的秦海璐,打开柜门挑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套上,他开口问道“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人家只是想你了么。”略带撒娇的口气,有一丝甜蜜,还透着一点埋怨。
拿起桌上别致的凉杯,谷川倒了杯白水塞进秦海璐的手里,“那好,回去帮我约干爹吃饭,明天中午港式餐厅。”说完他便开了一盏光线较亮的阅读灯,从枕头下拽出一本书斜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一室静好,光线打在谷川的侧脸,以高挺的鼻翼为分界线,一半被镀上灿烂的金色,一半在阴影里晦暗不明,但秦海璐就是移不开视线。
这分明是打算用静默下逐客令了,她这样想着却从包里找出手机,挑好视角,对着谷川便按下了拍照键。卡擦一声轻响,床上的男人终于重新注意到她,但也只是瞥了一眼,他唇角带笑的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的意味“看来最近干爹管你不严,深夜还让你在外面晃悠。”
“的确是管的不严,所以”秦海璐拉长了音调,此时已经从沙发那边走到床旁,她坐下的时候甚至抚平了裙角,“所以我晚上留下来陪你吧”
闻言谷川合上书,坐直了上身凑近看她,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秦海璐却不敢对上他炙热的视线,只能低头看他的手指,修长白净。呼吸已经有些不匀,秦海璐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绷不住了,而谷川却忽而笑开,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她有些气闷的抬头,正听见他很愉悦的音色“开什么玩笑,睡你是要负责任的,而责任心那个东西我可没有。”
面对喜欢的男人,秦海璐可以放低身段,但傲娇如她,终究还是满脸绯红的拉开那扇雕花木门,步履匆匆的逃了出去。
直到站在电梯里,半是磨砂半是光滑的金属内壁映照出她的样子,金色高跟鞋上方是细长匀称的小腿,知道谷川偏爱素雅干净的女
孩,她来之前还特意买了这条纯色的棉麻半裙。现在好了,自己像个失恋的傻子一样被他几句话打发出来。思及此处,秦海璐跺了跺脚,在心里把谷川骂了千百遍才稍微解恨,但心底这份怅然若失却是挡也挡不住。
午时阳光正好,轻纱遮住落地的玻璃窗,不减灿烂却令穿透进来的光线柔和许多。实木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餐布,谷川穿着一身暗色的正装,头发显然也打理过,不复以往那么不羁,倒自有一副稳重成熟浑然天成,就连身后立着的李坚岗也比平时正色许多。
秦海璐的手臂挽在一位老人的臂弯里,以冷面著称的泰爷似乎心情很好,一身宽松的唐装还有些喜气。
“干爹。”谷川迎上去,泰爷在他肩上拍了拍“知道陪干爹吃饭就是有孝心。”
谷川亲自抽出椅子安顿泰爷和秦海璐坐下,笑道“我是巴不得干爹的餐桌上顿顿有我,但干爹吃的素淡,我可是无肉不欢,到时您又要唠叨我饮食不健康。”
闻言秦海璐忍不住笑了,晃着父亲的胳膊提醒道“看看,还是女儿贴心,我可从来都没嫌过您唠叨。”
一顿饭还是以清淡为主,谷川知道泰爷的口味,也照顾到秦海璐的偏好,三个人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席间的斗嘴也时常惹得泰爷大笑。
只有秦海璐一人爱吃甜,她吃完最后一道甜品,拿着手帕微微擦拭唇角,却听谷川对自己说“你去对面的商场买一桶吴记爆米花,下午我陪你看电影。”
“那家人很多要排队的,让李坚岗去吧。”看了一眼撅起嘴的女儿,泰爷开口“让你去你就去。”闻言秦海璐只能磨磨蹭蹭的站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去瞪谷川,又支开自己,借口还这么烂。
餐桌旁是几个单人的皮沙发,李坚岗已经让人沏了壶上好的龙井,泰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人老了,药吃的多了,连茶都喝的少了。”
“干爹,义泰帮兄弟众多,现在的生意却不那么好做,中国运动从九几年就开始了,我们这个行当里,说的难听一点无非是打打杀杀敲诈勒索。”谷川停顿了一下看向泰爷,对方微叹了口气道“说下去。”
“现在的政治大背景下,重手
无可避免,聪明一点的也无非是攀附公权,但您看,努力向政经领域全面渗透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谷川其实甚少抽烟,此刻却点了一颗递给对面,泰爷摆了摆手,谷川便将整个上半身都陷在沙发里,就着指缝里的烟,徐徐然抽了一口。空气中的烟草味散开,衬着谷川的脸也高深莫测起来。泰爷拾起桌上的茶盏晃了晃里面的茶水,也不喝,只是问“你走的时候说过,煤炭将迎来黄金时代,最少十年,现在却舍得回来”
“盛极必衰,况且我等不了了,旁人不知,干爹自然懂我。”
这些年这孩子的心结终究是只深不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谷川私下的动作。
利晟集团有两位少东,分别是谷辰逸和谷林轩,而谷林轩作为孟玉换的小儿子患有罕见血液病,凭谷孟两家的势力却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做移植,这其中若说没有谷川的介入,冯泰自然不信。而利晟的董事长谷添明已经因脑出血不能过问集团事务,想搅动风云的时机就在此刻,谷川回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深叹了口气,冯泰把手放在谷川的肩上用力按了按,思索良久才问“你就不怕那封遗书是假的”
烟已经燃了大半,谷川将其捻灭在水晶烟缸里,似笑非笑的看过去“我说它是假,它真的也假,我说它是真,它假的也真,干爹何必这么问。”
冯泰不再说话,只是抬起左手,食指点了点腕上的金表“阿川该走了,再聊下去的话难不成你下午真打算陪丫头看电影”
秦海璐捧着一大桶爆米花跑上来的时候,胸口还微微起伏着,她放慢脚步努力调整着呼吸,转过回廊却只见父亲一个人坐靠在真皮沙发里,周围哪里还有那男人的影子。“谷川人呢”
“有事先走了。”
在原地愣了两秒钟,秦海璐才反应过来父亲的话,盛怒之下她将怀里的纸筒重重摔在地上,随着哗啦啦的声音,金黄色的爆米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四散着溜了一地。
“胡闹”冯泰一声怒喝,而秦海璐却是整个人跌坐在餐椅上,忍不住眼泪的她昂着脸看向阳光灿烂的窗外。
餐厅的楼层显然被谷川包下了,本就无人,此刻更是静默的尴尬,父女两人都各怀心事,相对无言。好在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端着水杯走来,在冯泰的面前立稳后低声提醒道“泰爷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