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被堵在当下，恰巧侍者此时送过来一瓶红酒，谷川率先接过来，绕到桌子那边拾起陆为霜的高脚杯，缓缓将这暗红色的液体倾倒下去。他把动作刻意放慢，却显出格外的优雅，他勾着唇角喃喃出声“你说的对，我的霜霜，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心下暗自哎呦一声，小禾想着，这恩爱秀的一点前凑都没有，差点闪了她自己的老腰。

接下来整顿饭的气氛都十分和谐，非要究其原因的话，只能怪陆为霜点的菜实在太多。即便侍者不停的撤盘，依然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这顿地道的法餐几乎吃出了重庆火锅的氛围，这俩女人哪还能腾出功夫来斗嘴耍贫。

今天下午的大课是空着的，谷川送了小禾回学校，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有些昏昏欲睡的陆为霜，他开口询问“先回家休息一会？”

“嗯。”陆为霜答的慵懒，她此刻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供给消化系统，脑子都有些缺氧了，原来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竟是吃饱了睡。

她怎会想到，谷川是个记仇的人，等回了家关了门，这个男人揽她进了卧室后便将其按在床上上下其手，哪有半点容他安睡的意思。

陆为霜阻止不及，只能哀求着“你快放过我吧，下午虽然没大课，但是有元旦节目的排练，你给我留点力气吧。”

“现在知道软着声讲话了？”

“我哪里得罪你了？”

终于舍得从这具绵软的身子离开，谷川撑起上半身，他目光如炬的盯着身下呼吸不稳的女人开口“看来我在男女之事上做的还不尽人意，不然你怎么逢人就说我年纪一大把，不过你放心，天道酬勤。”

他故意将末尾的四个字讲的咬牙切齿，听得身下的陆为霜一个寒颤，她呆若木鸡的愣了一瞬才想起来赔笑脸“别别别，我可没有逢人就说，您更没有不尽人意。”她甚至用了敬语，而后怯生生的观察着谷川的表情，脑子里瞬间闪现了无数个形容这个男人光辉伟岸的词汇，最后才用无比诚恳的语气补充道“您在那方面可谓是宝刀未老、老当益壮、老骥伏枥……”

在陆为霜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中，看着她谄媚的表情，谷川彻底黑了脸。就在这胶着而紧张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一串略显滑稽铃声“大雨都停了，彩虹也出来了，手拉手走吧……”

这是陆为霜昨天才换的来电提示音，她如获大赦的开口“我电话。”

这通电话是学校打来的，通知她关于元旦晚会节目的排练场地，陆为霜以此为借口，用逃命的速度离开了房间。直到彻底关了大门，她才松了口气，伸手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经过这样一番折腾，自己倒是顾不上打瞌睡，彻底精神抖擞了。

客厅的落地窗刚好能看见小区的大门，此刻的谷川瞧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匆匆消失在眼前，平生第一次生出些惆怅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陆为霜的？他开始在回忆中抽丝剥茧，想找出些端倪来，但在爱情面前，所谓的理智、逻辑都变得脆弱不堪一击，那个令他彻底沦陷的时间节点早已湮没在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里，了无踪迹。

自己又是为什么会爱上陆为霜呢？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独属于那个女人的片段便铺天盖地般涌来。他见识过她面临危险的冷静，领略过她骨子里的执拗，读懂过她不为人知的脆弱，但偏偏他解释不了自己的感情。

他与陆为霜真的般配吗？谷川挪步，依墙而立，这是他一直不敢想甚至唯恐避之不及的问题。他可以不在意世人的嘲笑冷眼，他可以在满口道德的人的唾沫星子里挺直脊背，他甚至可以大义凌然的接受所谓伦理纲常的审判。但即便他再无所畏惧，他依然害怕，怕到患失患得。

陆为霜进了校门以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排练场走，经过信息公开栏的时候只见一圈人熙熙攘攘的围在那里，大有人声鼎沸的架势。她向来不是好事的人，只远远瞄了一眼便埋头往前走。谁料没走多远便迎头撞上小禾，小禾二话不说扯了她的胳膊就往回返。

“你怎么找见我的？我还要赶着……”不等陆为霜把话说完，小禾已经一路小跑的把她拉到信息栏旁边，扒开紧密的人群，她冲身边不明所以的人说“我是从宿舍赶过来的，谁知道正好碰见你，这下好了，你自己看吧。”

疑惑间，陆为霜看清了贴在信息栏处的《致歉信》，大致扫了一遍，没想到这封公开的致歉信竟然是写给自己的。

“没想到，校内关于你的那篇帖子居然是杨漾写的！”小禾第一时间看清落款处的名字，语气中有难掩的震惊。

杨漾在信中明确承认了自己出于嫉妒心，才捏造了陆为霜私生活不检点的谣言，恶意将其夸大渲染后，公布到网上，并且希望得到对方的谅解。

小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掏出手机翻看起来，半晌后她将手机递给旁边的人“你看，校内论坛原来那封帖子居然被删了，取而代之的是跟这个内容相同的《致歉信》，这雷厉风行的速度。”她一边叨叨着，一边啧啧称奇“你家那位谷先生简直就是你的盖世英雄！”

这些话完全不用小禾提醒，陆为霜自然也知道整件事都跟谷川脱不了干系，以这样的速度和手段来了结这场风波，是那个男人的一贯风格。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了结，傍晚时分，还在排练的陆为霜被杨漾一个电话叫到了篮球场。其实她与这个所谓的同门并不熟，像此刻这样并排坐在看台的台阶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彼时天气不算寒冷，空气中带着点微潮，随着太阳的西斜，不管是球员还是看台的拉拉队都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硕大一个露天场地，转眼就从喧闹逐渐回归安静。

沉默许久，久到陆为霜堪堪生出些尴尬来，她微叹了口气，正想着找个理由结束这次谈话时，却听到抽泣声。开始还是努力压抑的抽噎，到后来对方几乎泣不成声。

杨漾一边抹眼泪一边颤着嗓子说“陆为霜，这次是我对不起你，算我无中生有重伤了你，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是这次能放过我，我是发自内心感激你的。”

“这么说来，是我不肯放过你了？”这种说法真是新鲜，她听了百般无奈的摇了摇头。

努力平稳下情绪，杨漾再次开口说“对，我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成绩好又长的漂亮，我的确是亲眼看见你被不同的豪车接送，我就理所应当的臆想出那些龌龊的事，但我现在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回难道不行吗？”

蹙了蹙眉，陆为霜歪着头打量这张挂满泪痕，情绪略显激动但还算诚恳的脸，半晌才问“我不明白，我是怎么不肯放过你了？”

这下倒是轮到杨漾愣在当下“怎么？你不知道吗？怎么可能，不是你让校方强制开除我学籍的？”

“原来是这样。”将这几个字喃喃讲出，陆为霜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站起身。杨漾本以为她要就此离开，完全不愿意理会自己的歉意，只能急忙扯了她的胳膊，连声音都卑微下去“你也知道的，学医的道路这么长，我家人一路把我供到了这所学校实属不易，倘若我现在被劝退，学业完了，理想没了，家人的期望也空了，我真的承受不了这个后果，我……”

“你放心。”陆为霜略带温度的五指覆上肘弯处那只冰凉的手，她转过脸看了一晚落日的余晖，一抹霞红就那样揉碎在她的瞳孔里，璀璨一片。杨漾听见她暖暖的声音，仿佛点亮暗夜的一盏烛火，魅惑众生“对你的惩罚虽然不是我所为，但我保证这件事到此为止。”

当天晚上，陆为霜回到家便去拨谷川的电话，但对方却一直关机，打到安圣那才知道，那个男人此时正赶往太平洋的另一头，与她已经跨了好几个时区。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好，由于晚饭没有吃，到半夜还伴随着轻微的胃绞痛，翻来覆去总是跌进同一个梦境里。如废墟一般的筒子楼，幼时无助的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她几乎被这梦折腾的筋疲力尽。

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时候，她的额角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的去看屏幕上的时间，刚过六点，天还没有大亮。

“我刚开机，现在不在国内。”谷川的周围有些吵杂，兴许人还在机场就急匆匆给自己回了电话。想到这，陆为霜不愿过多占用他的时间，只是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表明自己不希望他为难杨漾。

“怎么？”谷川嗤笑一声而后道“杨漾为难你的时候你都不曾告诉我半个字，现在倒是心急火燎的警告我不要为难她吗？”

闻言太阳穴的神经突突跳了几下，陆为霜的嗓子有些哑“我不想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也不关心你的手段，我只希望涉及到我的问题，你能事先听取一下我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