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嫮生咬咬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怯懦与犹疑。
“是……是母亲惹祖母生气,才会如此的。女儿服侍着祖母,她老人家本来身子是极好,但因母亲、母亲顶撞,气得胸口又痛了……”
秦修远眉毛倒竖:“你学的什么规矩,竟敢非议嫡母?”
“女儿没有……”
秦老太太见孙女委屈地落了泪,虽不多喜爱于她,却更看不得儿子维护薛氏,绷着脸道:“我就在跟前,嫮生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敢当面说谎编排她。我看你是被狐媚子迷了心,自己老娘女儿的话都不信!”
秦修远抚着额头,心中满是无奈:“娘——”
三媒六聘、正经娶回来的主母,她张口闭口便是“狐媚”、“娼妇”,下人们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想。那些别家送来、并未被完全收服的奴仆们,更是转头就将话传了出去,秦家如今都成建康的笑话了。
可这是待他一片慈心的寡母,秦修远不好苛责她什么,只能记在心间,让琼娘严加管束下人。
想到这里秦修远又有些不满。
身为当家主母,琼娘早该将那些下人弹压笼络住的。她管家向来是个中好手,从前可没有过这种纰漏。
如今却懈怠
了许多。
“你们成婚已有四年,薛氏膝下一无所出,还忤逆不孝婆母,连妇道都不守。我要你今日便写下休书,让薛氏下堂!”
秦老太太不喜琼娘是真,心里却还有另一重念头。
今日那些官差敢欺侮上门,不就是看儿子的官职没有安国公大么?一群狐假虎威的东西!待远儿休弃了薛氏,将长公主娶进门来,他们做了皇亲国戚,连陛下都要叫远儿一声姐夫。她便要看看,那些人还敢不敢不敬。
安国公再厉害,他毕竟不是皇家人,就是翻了天去,那也是臣,是皇家的奴才!
到时也就是他们秦家的奴才了。
秦修远叹口气:“娘,儿子新婚第二日便去了边关戍边,琼娘自己怎么能怀上孩子呢?”
若是她有了,那他岂不是戴了绿帽子?
秦老太太却胡搅蛮缠道:“洞房时总是有一夜,她不能有孕,便是她不中用。”
秦修远涨红了脸,低声道:“那夜儿子酒醉,并未……”
那时的秦修远还不是如今的他,并不知道琼娘会与自己相伴一生,满心满眼都是公主府里那个举世无双的昭阳殿下。他想的全是成婚前夜,公主在他身下泪眼朦胧的可怜模样,问他会不会爱上薛氏,将她给忘了。
他只觉琼娘是他与公主之间的绊脚石,哪里有半分对待新婚妻子的温柔,连盖头都揭得敷衍,看也未看她便和衣睡了个天翻地覆。
所以琼娘而今待他冷淡,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过这都过去了,往后他会平衡好琼娘与高纯熙之间的关系,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秦老太太道:“那便更好了。薛氏刑克六亲,最是晦气,你若沾了她的身子,只怕便没有今日的成就了。远儿,听母亲的话,快些将她这天煞孤星休了吧。母亲已这样大的年岁,若是不能抱上孙子,教我死后怎么见你父亲呐!”
她说着就动了情肠,眼中落下泪来。
秦修远记起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日子,望着老母不忍说半句重话。
“将你祖母扶回去好生歇着。”他瞥一眼秦嫮生,放柔了声调,“母亲,儿子稍后去陪您说话。”
秦老太太到底是了解这个儿子,轻易不好糊弄。
她当即将拐杖一丢,
双手稳稳当当攀附在秦修远臂上:“你赶着要去见薛氏?那好,我左右无事,随你一道去,也教我看看,她薛家的女儿敢不敢当着夫婿奚落婆母!”
秦修远无可奈何,只小声道:“母亲待琼娘宽和些吧,至少莫要当着下人就……”
秦老太太冷哼一声,随着他进了院门。
霜朵备好了金泥与朱笔,两张和离书平平摊在桌上,只等着秦修远在上面署名按手印。
“娘子,来了。”
素月兴冲冲跑进堂内,“奴婢们已将行囊打点好,您看是先搬到马车上,还是稍后再说?”
琼娘摇摇头,将印信递到她手里:“你去花枝巷子寻卢大娘,就说我要一个小院儿,请她代为出首,寻个妥帖宜居的地方。”
“娘子不住……”
素月自觉失言,一见秦家人进来,忙将东西接过,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这丫头去做什么,着急忙慌的。”秦老太太挑个刺,自发在主位上坐下,又示意秦修远:“坐下。”
琼娘不欲这时候节外生枝,干脆地站起身,“将军坐吧。”
她见秦老太太眉眼一横,便知道接下来她要说些什么难听话,干脆抢先将一旁的和离书拿给秦修远过目。
“将军若是无有异议,便签字画押吧。”
秦修远来时的畅想被这薄薄两张和离书无情嘲笑,像是狠狠挨了一记掌掴,打得他眼冒金星。
“为夫来的匆忙,还未来得及告诉你——”
他当着琼娘的面将两张和离书撕得粉碎,一扬手天女散花般落了满厅,“为夫护驾有功,陛下赐下恩旨,允你我夫妇永不分离。”
他望着那女子陡然失去血色的倾城容颜,心中萌生出暴虐的快感。
“一日夫妻百日恩,为夫绝不让你犯欺君的死罪。”他话里满是快意,甚至想象着将她困锁在床帏间肆意怜爱的场景。
琼娘将樱唇咬出血珠,忽然柔柔一笑。
“将军智计深远,此刻想必十分得意。”
她施施然理好衣襟,走到秦老太太跟前,扬唇粲然一笑,百媚坐中生。
秦老太太凝着她带血的红唇,隐隐有些不安:“你这……”
“啪——”
清亮的耳光声使秦家母子俱是怔愣在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修远“腾”地站起身,一把攥住琼娘纤弱的腕子:“你失心疯了不成?那是我母!”
琼娘的腕骨才接好不久,被他这样牢牢紧握,却好似半点也不觉得疼痛。
——她心中唯有快意。
若是让她早重生几日,回到南渡之前,她势必不会管她们,就放任秦家祖孙死在匈奴人的刀枪下或是流寇的枪棒间。
如今虽晚了一些,但既然人是她救的,那命便算是她的了。
不过打一巴掌,又有什么要紧?
琼娘冷笑一声,将手腕拽回来,松松垂在袖中。
“妾至君家四载,从无过错,将军不能休我;陛下乃大魏之主、金口玉言,为人臣子不可枉顾纲常,故妾也不奢求和离。”
琼娘对着打疼的手掌心吹口气,眼中好似落进了漫天的星辉,熠熠闪耀着灼目的光彩。
“薛照琼今日掌掴婆母,便是将军不舍夫妻多年情分,官府也会强判你我二人义绝。”
她偏头娇媚一笑:“这几个丫头是庆城郡主所赐,将军也不想闹大吧?”
秦修远额冒青筋,“滚。”
作者有话要说:琼娘:爽!
七出和三不去大家应该都知道,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义绝】。
这是一种强制离婚的条件哦,妻子殴打丈夫的祖父母、父母就符合条件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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