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妈子一听,十二分的尴尬,而另一边又有几个莘莘士子小声嘀咕着“人不可貌相”云云。
因怕钱府面子受损,两个老妈子白着脸,低声与鹿河道个歉,便带着团团匆匆拨开人群离去。
鹿河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好笑地摇摇头,汲汲跟了上去。
她拿起那面“占天卜地、驱鬼辟邪”的幡子,虚虚幻幻恍过了老板娘的汤包摊子。
不经意间,那幡子带过之处,少了一屉汤包和一碗鸭血粉丝汤。
鹿河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蔑视酆都鬼差小小的代价,不多,不多……
她继续举着幡子、踱着步子、揣着签子、装着瞎子,有意无意地朝两个老妈子和团团离去的方向而行。
待鹿河走后,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这时,一个玉冠白衫、甚是高挺俊俏的年轻公子,走到汤包摊贩面前,伸出一只玉白纤长的手,丢出一块金子,落在老板娘面前,叮当一声,打了个旋儿便稳躺不动。
老板娘一见金子,两眼放光,“公子,您这是……”
这么大块金子,老板娘这辈子也不曾见过。
白衫公子淡淡地说道:“这是刚才那位道长的汤包钱和汤钱,不用找了。”
老板娘惊愕地回头数了一下,果然少了一屉汤包和一碗鸭血粉丝汤。
她疑惑地转头回来正欲询问,却发现那白衫公子已然不见。
老板娘捡起金子掂了掂,磕在嘴里,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这哪是不用找了,这简直是让她下半辈子都不用干
了!
而此时此刻,顺走了汤包粉丝的鹿河,正紧紧跟着那二位老妈子和团团。
团团吵闹不肯坐马车,一路上要捏糖人,要看耍猴,要买花钿,一路上兜兜转转最后实在是犯困了才被一个随行小厮抱上马车,颠吧颠吧送回了钱府。
鹿河来人间之前,都已打探清楚,这钱府是做绸缎生意的,背靠内织造局和司礼监神帛堂两棵大树,做的是皇家生意,吃的是皇家粮,虽为商籍,但是地位颇高,应天府金陵的官宦人家里也是给得起数一数二的面子。
这钱府老爷名为钱霖,原配妻子樊氏六年前小产而亡,如今的妻子丁夏兰是继室,只生有一女,叫团团,深得钱霖的喜爱。
鹿河盘算着这和酆都生死往来簿的记载并无出入,想来也必定就是这家人了。
钱府马车稳稳停在钱府的大门口,随行小厮将熟睡的团团从马车里抱下,仔细交给两个老妈子。
其中那个身宽体胖的老妈子赶紧拿了件薄衾给团团裹上,生怕着了凉。
二人带着团团进了钱府,正巧碰上一个端庄大气的女子带着一个侍女缓步而来,她梳着妇人的黑绉纱银丝髻,王母驾鸾金挑心,身着云纹马面裙和暗海蓝色广袖对襟褙子。
鹿河一见这打扮……
玉之瑱,象之揥,啧啧,有钱……
想必这就是钱霖的继室夫人,丁夏兰。
丁夏兰从身宽体胖的老妈子手中接过甜甜酣睡的团团,小心翼翼拿胳膊肘护着团团的小脑袋,眉眼中尽是疼爱。
丁夏兰有些埋怨地问道那身宽体胖的老妈子,“柳妈妈,怎么出去那么久,这都什么时辰了?”
柳妈妈赶忙低头回道:“夫人,团姐儿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走在路上就撒丫子跑,赵妈妈,你说是不?”
另一个老妈子点点头附和道:“团姐儿跑着跑着就没影了,咱们俩找了许久。”
柳妈妈赵妈妈你一言我一语。
丁夏兰摇摇头,问道:“她才五岁多的人,能跑多快?”
赵妈妈实心肠儿,知道丁夏兰温和,便实话实说,“团姐儿原是在碑亭巷转角口看人卖杂耍,也不知道怎么了,转头就跑了,跑到那巷口卖汤包的泼辣婆子那,眼瞅着那婆子一勺热汤就要
浇咱姑娘身上,幸好一个得道高人出手相救,那给我吓得……现在心还扑通扑通的呢。”
见丁夏兰脸色一变,柳妈妈在一旁赶紧补充道:“夫人放心,团姐儿没伤着分毫。”
丁夏兰这才放下心来。
鹿河听得那赵妈妈打心眼里夸赞自己是个得道高人,想着刚才差点被她揪去官府,也没那么生气了。
鹿河笑了笑,摇头晃脑在无人的墙角现了形,举着那“占天卜地、驱鬼辟邪”的幡子,踱步走向钱府正门,口中念念有词。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她恍惚将幡子略过那钱府的高悬之匾。
抬眼间,匾中阴气瘆瘆,鬼气萦绕,她眼中一亮,嘴角微微上扬。
哦哟,府中之鬼,来历不浅啊……
看来这次不仅仅是收账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