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执起手中阴阳锁,仔细摩挲着,金澄澄的锁把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翘立的龙尾卧在锁身上,在青溪手中暗暗发着幽光。
“姑姑……”鹿河磕磕巴巴,揪着衣角,很是不安,“那个……”
青溪见鹿河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而一旁的黎姝更是一言不发、僵硬似石,有了一丝了然。
偌大的鬼判殿犹如冰窖一般,殿旁的高台之下,东海入流,隐约传来一阵一阵的海浪拍岸之声。
青溪清清淡淡地开口道:“你既然不说,那我只能秉公执法了。”
说罢,她一甩手腕,那把并蒂荷花伞立刻快速旋转起来,寒光逼人。
“鹿河,我惩治我鬼判殿的人,你速让开。”
青溪深知这个鹿河平日里顽劣,颇是不上路子,但奈何她的养娘毕竟是鼠神,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蘩娘二两薄面。
鹿河见青溪要发落黎姝,赶忙道:“青溪姑姑!黎姝是凡人身躯,受不住我们这地府阴力,姑姑这伞芒如针,必定让她魂飞魄散啊!”
青溪薄怒,“身为我第一殿鬼判殿鬼游道士,以权谋私,居然擅拿海天之门的阴阳锁,胆大妄为,不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她原本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但今日一事,有违天理,若是开了这个先例,断了六界秩序,往后效仿之人徒增,如何再治理这酆都地府。
青溪皱了皱眉,手中纸伞愈渐变快,打出数道幽光浅绿的无形匹练,朝黎姝而去。
黎姝面色惨白,鹿河大惊,二话不说拦在她面前。
青溪面色倏变,立刻旋身收回了荷花伞,但是已经打出去的神力自然无法收回,就在那几道淡藤色无形匹练快要击中鹿河面门之时,鹿河藏于手心的阴令旗倏然钻出,赫然祭起。
旗面上,黑底朱砂双色碰撞,从中乍现出一张玄黑的网,将那几道绿光重重挡在外面。
但那伞芒依然震出一道狠烈气息,将鹿河往后震出半丈。
她踉踉跄跄后退数步,黎姝想拉缺没有拉住。
眼看就要栽在地上,哪知并未跌落在地,反而落入一个非常熟悉的怀抱。
真软!
淡淡的清
水味,日月星辰之芒,交织于这件自己看了无数遍的月白长衫上。
鹿河乱如脱兔的心终于安静下来,她忍住数不尽的欣喜往回一看。
虽然来人面色如土,但突然间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仿佛高大了两三分。
哦不对,是满分!
鹿河看了看锢在她肩膀上的手,打了个哆嗦,赶忙挣脱开白濋的怀抱。
白濋一身飒飒白衫如霜似雪缓步走到青溪面前,脚步踏过之处宛若月光铺地为毯,身影略过之处犹如清水洗涤般洁净。
鹿河心中感叹,这种上神嫡仙,只怕多看一眼都会折寿啊!
鹿河咽了咽口水,赶紧收回了目光,哪知余光瞥见飘悬在面前的青溪,眼睛瞪得更大了。
青溪姑姑的脸忽然有一丝绯红,原本淡淡毫无情绪的眸子也流露出不浅的情愫,而她举着并蒂荷花伞的那只柔夷小手,也微微发着颤,薄唇轻启好似有倾诉。
……
我滴儿,青溪姑姑认识鹿神白濋?
再看白濋,也是一脸柔和,浅浅笑意,双眸满是数不尽的温情,好像人间四月天,芳菲尽在眼底。
青溪喜欢白濋?白濋喜欢青溪?
俩人名字也挺配,这个瓜有点大!
“白濋……”
青溪轻声开口,整个人缓缓落在地上,脚尖微微一点,便往前飘了一步,淡绿色的罗裙沾染尘埃却不自知,满眼尽是眼前人。
白濋微微颔首,“自钟山一别,许久不见,青溪姑娘越发的清丽了。”
青溪婆娑了眼睛,她收起了那把并蒂荷花伞,轻轻飘到了白濋面前,“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钟山之下,乃青溪小姑所居,凡间金陵供奉青溪为织女神,在钟山立一青溪庙,门前就是洁白溪水,庙旁则是一座小桥。
这样的小桥流水,自然是远离尘世。
青溪在暗指自己自从他们的钟山一别,她便再无与其他郎君相识相交。
这是在……倾诉情意?
鹿河盯着她,微微婆娑的眸子浸着点点晶莹,媆媆噙语,这若柳扶风、菡萏葳蕤的模样,任一个男人都会骨肉酥软。
再看白濋,亦是享受这种美人温存的目光,看他那陶醉的样子,恨不得马上钻进温柔乡里,简直如沐春风
啊。
原来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学到了!……
青溪蹙着眉,眼中好似要渗出水来,她轻启朱唇,缓缓说道:“你,可有想过我?……”
白濋看着她,稍微一丝犹豫,淡淡一笑,“自然。”
鹿河浑身起毛,几乎都要吐了。
这个……旁边还有两个人啊!
但看一旁的黎姝,面色不改波澜不惊,呵,这是高手,这是高手……
鹿河有些烦闷地挠了挠后脖颈,本以为青溪姑姑会罚她暗自窃取阴阳锁一事,没想到,却在这被迫吃瓜!
而且这个瓜不小!
早知如此,叫什么白爷?
直接叫姑父啊!
还能捞个晚辈当当,逢年过节地讨个红包,岂不美哉?
白濋侧目看了一眼鹿河和黎姝,轻叹了一句,“这二人是奉我的命来借用阴阳锁,打扰到青溪姑娘了。”
青溪很是诧异,她不解白濋一个天界之神为何会插手酆都地府的事情,还与这纨绔不堪的鹿河搅在了一起。
她疑惑道道:“白濋,你刚说,是你授意她二人,借用我酆都海天之门的阴阳锁?”
鹿河好不容易沉下半截的心又提来上去,耐心听着白濋如何解释说明。
白濋淡淡看了一眼乱蓬蓬的鹿河,抿了抿嘴,颇为柔和地说道:“正是,我今夜带进一缕生魂和一具肉身,乃是一对亲姐妹,需借用阴阳锁锢魂。”
“姐妹?何意?”青溪很是疑惑。
“姐姐的亡魂,妹妹的□□,姐妹同体,今夜前来,是来看她们的嫡母樊氏。我在月余前游历人间,见这姐妹一体颇为可泣,养母又视为心尖宠,便做主用阴阳锁锢魂。”
他缓缓说完,加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鹿河听着听着,怎么感觉变味了?好像从头到尾只字没有提过自己?
她想了想,回过神来,这白濋根本就是在塑造一个救苦救难、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好鹿神啊!
救赎丁氏母女,借阴阳锁锢魂,成全慈母怜子之心!这要是再写个戏本,简直传唱千年,可歌可泣!
难怪他与杜彧交好,这俩凑一起,一个迂腐,一个闷骚,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好心机,好事都让他占了,偷锁盗窃反倒是她做,不愧是自私自利
的天神。
青溪有些动容,眉头似流水般微微潺动,白濋问道:“此处寒凉,不如入殿相谈?”
鹿河一听,忙不迭地道了句:“您要谈多久?”
白濋冷冷看了她一眼,鹿河立刻噤了声,闭着嘴巴耷拉着脑袋。
青溪见鹿河乱糟糟的模样,摇了摇头,“这孩子乃是我酆都鬼婴,吸了忘川河阴气,阴力颇深,顽劣不堪。不知可是给鹿神惹了什么麻烦?我必告诉鼠神,重罚她。”
鹿河见青溪一副“告家长”的模样,脸上肌肉都抽了抽,她结结巴巴道:“姑姑,我怎么可能惹事呢……”
哪知白濋却道:“她对本上神犯了大不敬之罪,麻烦青溪姑娘告诉她娘亲,好好约束一番,若是再这样纨绔不堪,必定吃亏。”
好家伙,这就告状了……
鹿河憋了一口气,但看在他解围的份上,暂且先忍着。
青溪认真思索片刻,缓缓从袖中拿出那把阴阳锁,递到白濋面前,“我会告知鼠神的……”
白濋接过阴阳锁,不动声色一笑。
青溪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黎姝,道:“作为我鬼判殿鬼游道士,必得稳重得体,才堪得大任与阳间往来。”
黎姝经这大起大落的一吓,赶忙伏下身子,巨大的斗篷抖了抖,“属下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