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晴光正好,春江回暖。
林浪从织云坊回来,给林湛带了一身新裁的春衣,雨过天青色的缎子,袖口用银线勾了两圈梅花暗纹,穿来格外清凉。
林湛换上了新衣裳,弯着眼睛笑:“多谢二哥。”
“不用谢我。”林浪很大方地摆摆手,说:“闲了个请你吃酒,咱俩好好叙话。”
“吃酒好说,叙话大可不必。”林湛拍拍他的肩,带上淮生出门。
两人先去了一趟瑾瑜坊,坊里昨天接到单子,不敢耽搁,连夜将林湛要的东西赶制出来,用木盒小心装好。
林湛给店家付过金锭,把木盒交给淮生:“你带这个先回府。”
淮生脱下外衣将木盒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车上,问道:“公子上哪儿去?要不让车夫跟着,免得等下公子走困了想坐轿。”
“不用,我随便转转。”
街上仍旧有风,林湛拢紧了衣裳,辞别淮生,顺着街摸到了弄雪斋。店老板正在做冰酪,腰上裹着围裙,忙得脚不沾地。
林湛走进店,找了张桌子坐下。
店老板瞧见客人,手上没停,只道:“公子先坐,冰酪马上好。”
“不急。”林湛手托着腮,视线在铺子里四处飘。
这几日他常来弄雪斋,两人偶尔聊天,言谈间他得知这铺子的老板叫莫惊春,本是江南人士,因家中贫寒父母双亡流落江湖,在北境结识了一位富商收留,便跟着来了帝都。
林湛坐在铺子门口,望着外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问道:“广安街是寸土寸金的地儿,你这铺子卖的又是稀罕物,能回本吗?”
莫惊春戴着手套,把刚蒸好的酥酪往冰窖中搬,说:“主子要做这赔本买卖,我一个杂役能说什么。”
他合上冰窖盖板,指了指门前那副楹联,“你瞧,那牌子就我家老爷写的。听说他有个故人爱吃冰酪,老板专门盘了这间铺子,想着那人什么时候再回来,便可重新相认了。公子喝杯茶。”
莫惊春端来茶杯,林湛道了声谢,又去端详门前的楹联,问:“故人?是心上人吗?”
莫惊春抬起头,思索片刻,笑了笑:“我想是的。”
林湛抬眸看过来,静静等着下文。
“我家老爷藏着那人的画像,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别人问他是谁,他只说是朋友,可是叫旁人看起来,那眼神分明就是看情人。”
林湛想了想,说:“既然爱吃冰酪,想来是北方人氏,寻着走过的路去找,总能找到的。”
“如今我家老爷是知道人在哪,却不敢去相认,只因他惹了对方生气,怕一个冒失将人吓跑了。”莫惊春拎着装好的冰酪过来,递给他:“公子要的好了,小心冰到手。”
“多谢。”林湛接过去,往门口走了两步,回头道:“天不负有心人,你家老爷这般执着,定会如愿以偿的。”
莫惊春愣了愣,笑道:“那便承公子吉言。”
他送客人出去,没留神柜子后头转出一道黑影,跟着他一溜烟钻到了门口,甩着肥大的尾巴挪步。
林湛脸色倏地一变,“莫老板,你这铺子里怎么还养猫?”
“哦,那是我家老爷养的。”莫惊春瞥见他表情,惊讶道:“公子怕猫啊?”
那只皮毛漂亮的白猫凑到了林湛脚边,在绣梅花的衣摆上嗅了嗅,然后抬起头,瞪着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盯着他。
林湛抿起唇,一动不动,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
小时候他在逝水阁拜师学武,后山常有狸猫出没,有一次叫山猫闯进屋子挠破了脸,自此就烙下阴影,不管大猫小猫都怕得不行。
似乎看他太紧张,莫惊春道:“公子别慌,这猫叫阿雪,南洋进贡的,不挠人。您站着别动,它拱两下就走……”
话还没说完,阿雪抬起爪子,在林湛裤脚上飞快地挠了一把。
莫惊春:……
裂帛之声在空中响起,林湛实在绷不住了,转过身撒腿就跑。阿雪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喉间逸出一声猫叫,随即飞身跃过门槛,顺着街边追了上去。
“这谁想的招儿,真他娘损阴德啊。”莫惊春倚着门翘首遥看,啧啧惊叹两声,转身关了蒸酥酪的炉火。
“你再骂一句试试?太子殿下想的招。”后头有人幽幽地说。
莫惊春登时住了嘴,他从门后摸出那块“老子今日打烊”的木板挂到外头,给铺子落了锁。
林湛在街上一路狂奔,身后那只猫穷追不舍。
他从广安街跑到了桂衣巷,又从桂衣巷奔到朱雀大道,城南城北转了一大圈,哪怕知道可能会被熟人看到,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然而跑了大半日,阿雪依旧生龙活虎地跟在后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眼看着前头出现一条小巷,林湛没留神看是什么地方,脚步一转便冲了进去。阿雪紧随其后,“喵呜”一声追上来,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湛回头一看,脸瞬间变得惨白,脚下也跟着打了个拐。
只这一瞬间,阿雪已经腾空跃起扑向了他,林湛慌忙往旁边躲,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