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出来,费南渡沉默的坐在黑暗无光的车里,整整待了四个小时。
卞雪莉最后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后终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不可闻,渐渐变成透明的空气飞出耳朵,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诅咒怎么可能因为听不到了就不存在。
对。
那些已经不是要挟,不是恐吓那是诅咒,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她诅咒自己得不到他。
得不到薛眠。
如果这世上只有他费南渡一个人能“帮到”卞雪莉进入达影,那他一点都不介意那些威胁之词,也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静默得像座冰山,周身散发着拒绝任何人靠近哪怕半寸的彻骨寒气。
如果卞雪莉在自己这里走不通
她会不会情急之下把薛眠“贩卖”给其他能给她支援的人比如直接找杜朗达,这样是不是更快更有效娱乐圈从来不是个多干净的地方,所以那样的交易稀奇吗杜朗达会不懂吗他会放过这块送上门的可口蛋糕吗
他妈的
谁知道那个女人疯起来会干出什么事
费南渡狠狠砸了一拳方向盘。
但一贯的脾性原则又让他不可能向卞雪莉低头,屈从其摆布。所以如果想解决、如果想彻底根治这个问题,就只能从薛眠下手。
卞雪莉说的对,以薛眠外冷内热的善良本性,只要卞雪莉不先开口说出“分手”二字,不暴露她的真实面目,那么哪怕明知双方是假情侣,薛眠也一定不会先放手。而如果他不放手,那就等于是把他未来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说不定哪天被她灿舌一张、眼泪一哄,真干出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来。
毕竟在薛眠心里,他是欠了卞雪莉的。
一个“欠”字,对于不可能背信弃义的人来说,就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禁锢。
但这些事费南渡不能让薛眠知道,在他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做之前,他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对薛眠透露出哪怕一丝半毫有关今晚和卞雪莉的对话内容。
所以他只能发挥一贯的作风优势,开始耍起了赖来。
“就算你们是情侣,可我今天就是来撬墙角的。”费南渡收回思绪,一瞬不瞬的看着薛眠,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特别顺理成章。
“你、你怎么能这样”薛眠眉头紧锁的看着他,声音闷闷的,好像对他这样霸道的要求有些不能接受。
“我怎么不能这样。”费南渡面色镇定,反问他“喜欢就去争取,想要就去表白,我哪里做的不对”
“可是”薛眠急了,涨红着脸道“可是你喜欢我什么我们我们都、都是男男的啊”
他太习惯躲进那个安全的避风港、自建的小龟壳了,一旦遇到触及真心的事情,遇到需要拿真感情去回答的问题,没有一次不是逃避。
他可以正面迎抗风吹雨打,却做不到直面自己的真情实感。
“你这是向我提出两个问题,对么。”费南渡指尖摩挲着动了动,目光仍旧直直的落在他脸上,轻声道“你需要从我嘴里听到答案,对吧”
薛眠不知道他这副神态和这么发问是什么意思,只能下意识的点了下头,聂聂道“是的。”
“好,那我来回答你。”
费南渡抬起一只手,手心的温热覆在薛眠脸颊上,拇指微动,在两瓣酱紫樱桃似的柔唇上一划而过,嗓音低沉又磁性,缓缓的,轻声道“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所有样子,乖巧的,犯傻的,骄傲的,纯真的,逞强的,装凶斗狠的或许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有多值得别人的珍惜和喜欢。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不知道才是好的。我不想你知道,这样你就永远被蒙在鼓里,只让我一个人全部看在眼里,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发现你。”
“你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是吗”费南渡眼里有炙热的火花窜动,表情却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他,像是能看进他心里“可是薛眠,你在撒谎。你明明也喜欢男人,你明明喜欢我,不是吗”
“轰”的一声巨响。
这不是天上的电闪雷鸣,而是薛眠脑子里被轰然炸开了一道裂口。思绪在一瞬间决堤,所有无法描述的情绪全部混作一团,密密麻麻从心尖上奔腾而过,卷走一地风霜残雪,他被丢进了漩涡里,爬不出来。
“你、你怎么能”
“你不肯承认你喜欢我,对不对”费南渡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我没有,没有你不能乱说,你总是乱说,我我都”
一张脸被烧得滚烫发麻,薛眠全身发抖,哆嗦着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在逃避,他在躲闪,他又想做回那只蜷缩进角落里的猫。
可是费南渡不允许啊。他不允许他再逃避,逃避眼前的追求者,更逃避他自己的真感情。
“知道我这手怎么回事么。”费南渡抬起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薛眠当然不知道。但他很想知道。刚刚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他就问了,但后来他们的聊天越走越远,谈得越来越深,就没能再顺利绕回去。
所以这会儿话题终于绕回来,薛眠没多想,下意识的跟着感觉走,一把轻轻托住了那只递到面前的手,声音急切又慌张“这到底怎么了你、你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算是吧,但我没还手。”
费南渡浅浅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倒是轻松“我爸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我在学校追一个男孩子。其实他和我母亲都猜到了当年在美国,我的病并没有被治好,只是我从没表现出什么,他们也就当没这回事。”
“但这次既然他问了,我就没想逃,全认了,说的确是在追一个男孩,一个特别好的男孩。他一听,血压立刻冲上去,接着赏了我一顿打。高尔夫球棍见过吗拿那个砸的。手挡了一下脸,缝了十七针还好拿手挡了,不然这会儿就毁容了。在医院躺了几天,手机和车钥匙全被收走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回你电话和短信。”
他话里说得轻松,好像那顿来自父亲的暴挨只是区区的一场小打小闹,缝的十七针也不过只是蚂蚁噬咬的瘙痒,连痛都够不上。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眼眶无预兆的一热,薛眠像珍宝一样的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又像捧着一团随时可能碎裂的瓷器,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他垂下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珍宝,鼻尖被一股酸气猛的充胀开来,眼泪不受控的吧嗒一声,滴在了雪白的绷带上。
“怎么能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费南渡一直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和最细微的动作全部纳入眼底,压制着心里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沉着声音问“看到我受伤,你为什么要哭”
“我”薛眠低着头,视线像被黏住了似的定格在那只手上,始终不愿移开半寸“你疼吗现在还疼不疼”
他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