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累坏了,在并不舒适的茅草堆中睡得很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沈陵渊回到了过去,见到了严厉的父亲在逼迫他背论语,和蔼的刘嬷嬷心疼他。背着父亲送来一碗热腾腾的宽面。
英儿还是没改掉一说话就脸红的习惯,他不过是调戏了几句小丫头就害羞的跑开了。
这时候再四下望一望,准能在某棵大树的浓荫下见到那抹躲在影子中的黑衣。
那是陆骁最喜欢隐蔽的地方,说是能宁心净神。
沈陵渊从小就崇拜自己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叔叔,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曾经自己爬上树杈体会,的确是挺安静,在树枝子上面呼呼大睡了半日,最后叫长兴侯一长鞭抽了下来。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很多。
最后,梦境停留在了七岁那年。
那时的沈陵渊还是个龆龀稚子,孩童心性,十分顽皮。明知道侯府有一片禁区不准人前往,他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在某一日傍晚时分偷偷溜进那片被封进的院落,笨拙的爬上院墙。
本以为会是个荒芜之地,入目却是一个男孩子坐在院内的老槐树下专注的翻着书卷。
手指白皙修长。
恬静淡雅。
沈陵渊翻遍了自己脑子中储存的所有词汇,终于找到了一个像样的成语来形容。
他可以发誓,之前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一时之间就这么看呆了,忘了自己人还在墙上,身子一个前倾掉了下去,嘴啃泥。
本是件十分丢面子的事,却在羞红脸时,听到那人轻微的笑声,一瞬间忘记了羞耻为何物,只觉一股清流涌进心田,呆愣愣的盯着人家看。
两个孩子就此相识,沈陵渊这才知道这人是父亲的养子沈晏清,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还有个哥哥,因为身有疾病才与世隔绝,独自生活在这片萧条的小院中。
从此,爬墙,掉下来,成了沈陵渊每周必备功课。
其余时间他便四处打听有意思的事,再变着花样讲给沈晏清,只为再听一次那人悦耳的轻笑声。
直到后来有一天,沈陵渊终于能够不借助外力成功翻墙,又利落的跳下时,却没有等到沈晏
清的赞扬。
他明白,那人已经走了。
最后一次见面时沈宴清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与你的相遇。
彼时的沈陵渊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月如钩,少年睁开了双眼。
沈陵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觉得恍惚,仿佛过去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们的相遇,分离,欢笑和悲伤,在睁开眼睛这一瞬,全部成了泡影。
这昏黄的暗巷才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想我做不到原谅背叛。”这是沈陵渊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张口的同时,他拿起身旁作为礼物的匕首,没有丝毫的犹豫,刀刃自额头划过眼尾。
鲜血淋漓。
沈陵渊已经流不出眼泪,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不过是鲜血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看不清楚。
他又觉得似乎这样更好,反正他也根本不愿看清。
睁开眼的瞬间,这个京城就变了天,再无长兴侯,也再无沈陵渊,他注定是一个只能生活在暗影中的孤魂野鬼,除了仇恨再不记得其他。
沈陵渊不理会伤口,放任鲜血横流,只是细心的收起陆骁留下的几个瓶瓶罐罐,又将玄色衣袍板板整整的叠好宝贝似的包在怀里,即使晚风吹过,冻得他瑟瑟发抖,也不穿,就像块望夫石一样呆滞,望着远方。
直至长夜渐去,东方即白,黎明的曙光宣告着新的一天开始。
陆骁,没有回来。
一声犬吠打断了沈陵渊的入定。
声音离的很近,他却一点都没有慌乱,镇定的撕开内衫下摆擦去脸上的血迹,又用干净的布条斜缠在右眼的伤处,遮住了半张脸。
做完这些,一只黄色的田园犬出现在了巷口,想来是被血腥的气味吸引,狂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