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高冠博带之人正是白司兵,他手持一份金册静立着,那正是金秋武比不同其他普通武会之物——大唐兵部敕令。
他之身后,则是二十四个祭服佩绶之人,只待祭祀上天、敬告魁星。赵章率领众官正色立在一旁等待。
而四面看台之上,万人端坐瞩目,一百二十八人从四方缓缓走下,走向这只为他们搭建的高台,每一个都怀着不同的信念。
千英百杰谁是主?今看。仗剑提身下武关。
——
下来的武人们并非汇集到一处,而是分别向四个擂台流去,整个金秋武比,武者们都将和自己初次选定的擂台绑定,并随之合擂。
当然也不是随意选择,因为州衙要保证每个擂台人数均等,因此最终总要调整一番。
还有几个人是一开始就不能自己选择的,州衙一开始就已为他们分好了擂。
尚怀通,一擂。
裴液,二擂。
李缥青,三擂。
杨颜、张墨竹,四擂。
裴液走下来时,二擂的笺已经抽了大半,箱子旁边立着一位提剑的年轻人,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笺发呆。
裴液认得他,正是刚刚参县五人中那唯一一个使剑的。同县选手自然尽量避开,所以此时在二擂,他倒没有同伴了。
听得动静,这年轻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一怔。显然他也认得裴液。
“裴,裴公子!”此人展眉惊喜道,“你在二擂啊!鹭洲诗会那天,我就坐在翠羽门旁边!”
“啊,幸会幸会,祝兄台你取得佳绩!”裴液一拱手,笑着将手伸进笺盒,拈了一枚笺出来。
“幸承公子玉言。”年轻人连忙拱手道谢,看着裴液的笺微微一探头,“裴公子是第几场?”
裴液展开一看,眉头一挑,笑道:“竟然是第一场——兄台你呢?”
却见面前年轻人笑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他僵硬地把手上笺向裴液倾过来:“真巧.哈哈。”
正是个“壹”字。
——
巳时,一声鼎鸣声越全场。
顿时安静。
白司兵高立台上,向全场宣读完金册,定下此会的“为国选栋,拔取真才”之基调,继而刺史赵章率领众官拜祭魁星,杀牺牲、行歌舞。
一切礼仪行罢,众人退场。
而后,在一刹那的安静过后,钟鸣鼓响骤然激烈,振鸣数里。一百二十八只白鹭高飞,万千花雨洒下。直到又一声清越的鼎鸣,钟鼓一霎而歇。
在骤然落下的声浪后,武者抱着红绸卷飞上擂台之顶,将深红长幕一抖而下。
伴随着唱名之声,巨大的姓名映入每个人眼帘。
“博望州金秋武修大比!第一轮第一场!”唱名人真气浑厚,声达全场。
“一擂:尚怀通、简子敏!二擂:裴液、冯光遂!三擂:牛兆珂、华彩燕!四擂:丁琢、何文鸿!”
裴液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潮。
在这样数量的人群中间,根本不必多激烈的呼喊,只要人们同时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叫,就是一份汹涌的声浪。
而显然,此时这份声浪的来由,正是刚刚宣读的那两个名字。
开场战将能直接看到尚怀通、裴液二人。
这真的是抽笺而定吗?谁说州衙不会投观众所好!
在众人欢呼声中,深红绸布被横木卷起,在大幕收起的同时,第一擂上,尚怀通已当先走上高台,而另一边走上来的简子敏脸色微白,乃是白竹阁弟子。
简子敏深吸一口气,抱剑一礼。
尚怀通大氅都没脱,上台之后依然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提剑径直朝前走去,完全无视了简子敏的行礼。
简子敏脸色愈白。
在今日开场之前,每个人都已知道如日中天的七蛟洞一夜衰落,不温不火的白竹阁搏得了丰厚的胜利。
每个人也都预期了白竹弟子昂扬的神采和七蛟弟子灰沉的眉目,然而如今却好像一切从未改变。
门派垮塌的重压丝毫没能影响这名男子的自信,盖因他的自信从来都不是来自于所谓门楣。
万人在为这样自信的无礼欢啸——七蛟白竹,现在早就是仇敌!斗强争胜,又何必什么礼节!
男子张开的大氅仿佛漆黑的鹰翼,而这只鹰越加走近,简子敏就越觉得自己像一只瘸腿待捕的兔子。
不止是在这样万人瞩目的场景中,被男子沉重的气魄压倒,即便剑之本身,他此时也完全不知该如何出剑。
他第一次体会到博望“第一剑才”四个字的真实重量。
男子深红的长剑就那样提在手上,连鞘都没有出,简子敏却感觉自己的剑已被尽数看破。那些十几年来的刻苦所学分毫无用,伱没法在这样的剑手面前出剑。
简子敏牙关咬紧——他毕竟不能不战而败。
短刃一闪,寒光出鞘,这是《割竹剑》中他掌握的最强一式,在武比开始之前,他为如何使用这一式来反败为胜设想过不下十种套路。
如今却只能作为系住最后一点尊严的稻草。
然而就连这株稻草也被削去了,尚怀通没有给他用出这一式的机会,在他剑刃刚刚出鞘的同时,男子已一闪而在他面前,鹰一般冰冷的眼睛下是一个狠毒的淡笑。
下一刻,胸前的剧痛席卷了身体,他身体僵直地飞起——只感到自己的剑刃一定被压进了骨肉之中。
这一击当然不致命,也不会残疾,但也不必想再打败者了,而且多半会留下伴随一生的病根。
尚怀通因发力而掀起的大氅落下来,遮盖住了深红的长剑。他未曾拔剑,只一棍将这他懒得知道名字的人抽下了擂台。
在静滞一瞬而后山呼海啸的欢呼中,尚怀通并未下台,他平静地立在原地,拄剑将目光投向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