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陡然一惊,面上的麻子们都仿佛立了一下,盯着它凝视良久,才抬起头:“裴裴少侠,您住哪间?”
<div class="contentadv"> “一间地字。”裴液一笑,这东西的好用出乎他的意料。
“小二——送贵客入住!”
“不忙。”裴液接过房牌,收回侠牒,“向你打听个事儿掌柜的,齐云商会在什么地方?”
掌柜一怔:“客官问齐云商会哪里?”
“.有很多个齐云商会吗?”
掌柜失笑:“齐云是我们相州的大商会少侠若是认准了牌子买售东西,城中乃有二十一家‘齐云楼’,最近一处出门南走,东望第一栋五层便是;若是走门路谈生意,就得往东去,去达官贵人的地盘,觑准那栋‘碧霄阁’了;而若是想托身躯谋活计”
他低头看了一眼裴液刚刚放侠牒的地方:“那少侠就不必挪动脚步了,脚下这‘七九城’方圆一里、百户千门,都是仰仗‘齐云’这块牌子而活!”
裴液走出客栈,遥望这所谓“七九城”。
确如掌柜所言,因有齐云四面八方的货物在此集散流通,于是账房、力士、买商卖贩等等就聚集在这里。有了男人就有女人,制饼、浣衣、织布.还有些见不得光又少不了的生意,有了活计便有处安家,而有了安家的人家,就得有供活的铺子.这块地方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达官贵人们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稍有身份的书生士子也很难一见,这是平民下层卖力气讨生活的地方,这样的血汗蓬勃中才催生出帮派。
在博望时,张鼎运的口气好像是能和齐云商号掰掰腕子,但鼎运在博望可没有这般声势。
裴液想着,要打问三十年前的西方恬之事,最好应是那所谓‘碧霄阁’,但谈生意他能跟人谈什么生意呢?
手中铜雀欲飞的牒子倒或者可作为一张“上层社会”的入场券,可惜他却没有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本领。
这时若李缥青在就好了。
裴液暗中一叹,却忽然一偏头,听见旁边的建筑中响起一番热烈的呼哨欢掌。
继而是吹拉弹唱传了出来,门口的小生高声叫道:“水袖铁锣亮银嗓,两个铜板听一晌!衣承心小姐《白蛇情》仅剩十三处空座了——”
裴液走过时,刚往里瞅了两眼,就被他眼尖地上前牵住:“小哥儿,忙甚么!瞧你风尘仆仆,何不坐下歇一歇,先听场戏、饮壶茶?”
裴液倒也没扽开,只笑:“不是仅剩十三处吗?我便不占你们生意了。”
“诶——这里面就有您一席啊。”小生叫道,又低声,“我与您说,这可是咱们孙大青衣最喜欢的门生.今儿个闹不准是最后一回登台了。”
裴液摆摆手,倒是反客为主握住他的手腕:“小哥,暂有急事,来日捧场——我且向你打听打听,这‘七九城’听说是齐云的地界,却不知管事的是哪位?”
小生眼睛一瞪,却是沉默了,那热络劲儿一去无余。
半晌,才有些闷闷道:“二里七九城,北边办事儿找长孙管事,南边找徐二公子,东边则要看狄帮主脸色三位龙头呢,又全仰着‘龙柱’寇爷口风,小哥办多大的事儿,自找多大的人便是。”
裴液点头记下:“多谢,我初来乍到,却不知能否指一项去处。”
“长孙管事一般在码头;要找寇爷,就径往前,最威风最好看的那栋楼便是;至于徐公子和狄帮主”小生闷闷看他一眼,往里一指,“现下正在敝院之中。”
“.”裴液伸手一掏,摸出三枚铜板,“两枚戏钱,一枚谢资。”
小生顿时眼睛一亮:“客官快快请进!”
朝里叫道:“新客一位!添茶——”
一进门,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
从外间看时,裴液已知它不高,不过二层而已,但进来后才惊觉其占地之宽,桌椅、茶水,还有一些便宜点心,简直样样俱全,松松垮垮坐着二三百人——实话讲,两枚铜板的戏资竟不是人挤人地席地而坐,裴液真有些担心戏角的水平。
听戏的俱是周遭做工的人们,灰褐麻衫,妇老多过男子,不少人膝下都带着半大的孩子。而抬头往上,偌大二层则只坐两人。
宽桌大椅,并列而坐,后面伫着十多位精壮汉子,因有这行人在,场下的声音都压低了一层。
桌前两位,一人锦衣打扮,身材瘦长,五官是俊俏的,但瘦得凸出了颧骨,整副面相就趋于狠烈,兼以一条细细的伤痕由颊至颔,打扮是风流公子,气质却像阴狱刑手,一双修长锋利的手正握着一柄长扇轻轻摇晃。
另一人三十多岁,意态俱不突出,沉默地倚在座上,身形掩在大氅里,一截漆黑的刀柄从氅口露了出来,被三根手指轻轻按着。
两人俱都安静地瞧着戏台,但却不像是听戏,而是在等着什么。
裴液寻位落座,抬头看着楼上,心知这便是小生所言的那两位,要走这条江湖路子上溯齐云商会,便可从此二人身上开始。
但裴液没有贸然上前。
他毕竟初来乍到,此时又孤家寡人,事情掩盖在迷雾里,若一不留神问岔了,难免打草惊蛇。仿佛开一块玉石,宁可慢些细些、多绕几个弯子,也好过一刀走错。
他正如此想着,却忽听旁边一个清灵的女声认真道:“这里消息杂也广,常有些瞧不见重要之处,你便从这里开始;我则去碧霄阁,寻他们掌柜东家打听。这般你我一内一外,一上一下,一动一静,互相沟通支应之下,便可将事情逼出水面了。”
裴液扭着脖子,已然愣住了。
少女青衣单剑,衫子勾出柔好的身形,偏头一笑道:“我只是想和明剑主多说两句话嘛,怎么放心让你自己来办这么危险的事呢。”
“.”裴液忍不住笑,哼道,“你真是麻烦。”
李缥青软靴向前一踏,挤在他身边端正坐下。
“.干嘛,莫坐了,你是不去碧霄阁吗?”
“先听一会儿戏嘛,都没有一起听过戏呢。”李缥青手放膝盖看着场上,打断了裴液瞪大的眼睛,“她唱得好厉害啊。”
裴液怔了一下,方才第一次认真看去。
正如场下石砖铺地,桌椅整齐,这戏台的装饰也精美别致,样样照东边戏园子里的标准,虽然用料难免便宜,却尽量以人为心力补救,没有丝毫敷衍之处。
一位年轻得过分的坤角正在台上舞袖,簪粉胭淡,相貌昳丽,其嗓清亮如水,一口长气流转七八回,依然稳得惊人。
裴液听戏甚少,也确实从未听过这样的嗓子。
她既不看台下戏众,也未管楼上龙头,一道清透的嗓音穿了出来,在这喧沸鼎嚷中竟显得有些冷:“仙阙云寒不须道,生来命上种仙草”
李缥青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偏头向一位戏客打问:“这位大哥,这戏好新鲜,不知唱得是什么?”
她生得好看,又亲切有礼,人家也乐意告诉她,只是却以一声叹气起头。
“这《白蛇情》还真只咱们七九戏院才有,而且到现在也只有衣承心小姐唱得好可惜她就要远嫁了。乃是讲啊,神仙座下有一位侍弄仙草的白蛇,化女与人间一位画师相爱,却因人仙殊途生离死别,端的是凄幽感人,铁打的心肠也泪如梭啊。”
李蔚如的唱词是《春闺梦》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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