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栀装没听到,向男人一笑:“劳烦齐先生了。”
道袍男人笑着一抱拳:“见外,邢紫绶有差遣,岂有推辞之理。”
谢穿堂递上一份薄卷,男人行礼接过,就此离开。
那是京兆尹亲签的借调公文,做了这趟事在仙人台可凭之取“二等公事俸补”,也计入本月经手案件,裴液刚从邢栀那儿得知时十分新奇。
“不然凭什么你裴少侠一叫人家就来呢,巡检们也要吃饭养家的。”邢栀道,“有的衙门开不出这种公文,只能开些低规格的,就请不到仙人台的人手。”
裴液立刻学习:“那我回去让狄大人给你补一个。”
邢栀笑:“裴大侠惯常是靠做人救命恩人来使唤人,就不必沾这些俗务了。”
如今这幅画落在手里,裴液却是忍不住皱眉,其实说起来,在接受了他的建议加了两条后肢后,这倒像个生灵了。猪婆龙也好,四脚蛇也罢,总之是个模样,若按那男人直感出来的第一稿,他还真想不出什么有躯干尾巴,却只有两个前肢的活物。
但这东西也是奇怪的很,至少上面那两种生的都是鳞甲,却不是滑腻的鳞片。
既然没有头绪,那便只能是拿着画像一点点循迹走访,顺着神京城地图分析一通,几人勾出了几条路径,着公差一一去搜寻。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已昏昏,接下来公人们要连夜搜查,裴液如今也不想参与这种多半没什么结果的工作,倚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头绪,便干脆起身和两人道了个别,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就此离开。
天色将暮,阴云却又散去了,暖橘的日光染遍了空气,神京城好像任何一个时段,都总是这样热闹。
也许这座城实在太大,人也实在太多了,无论多么触目惊心的黑暗都只是其中一朵浪花,影响不了它的流光溢彩。
“小猫,‘蝌蚪变蛤蟆’真的不好笑吗?”裴液蹙眉偏头。
“好笑。”
裴液嘿嘿一笑,舒展开眉头,仰头轻叹道:“你知道吗小猫,我其实感觉我触摸【裸心见刃】的方式又歪打正着了。”
他看向肩膀上的小黑团子:“就是像我学《蝉雀剑》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通【展翅】凭什么能在实战中蓄出一式【清鸣】,这一招分明这么呆。一施展剑架就跟冻住了似的,根本没法应敌。”
“后来我悟了许久,学会了不拘泥于招形,在【展翅】的状态中接招,强行逼自己对力量的转圜信手拈来,由此踏入了剑境拙巅。”裴液回忆着,“结果后来李缥青告诉我,这一招有个配套的步法。”
“是专门用来在【展翅】蓄力时躲避敌人进攻,只是失传了。”
裴液笑:“现在这个我觉得也是,本来是需要一套水中身法,却硬给我把【裸心见刃】逼了出来。”
他好奇道:“小猫,你说我是不是命中注定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以后该多多赴身这样的险境才是。”
“想死别带着我。”
裴液浅浅翻个白眼。
“你还没给我详细说你遭遇了什么呢我看你怎么好像一点儿没受伤,还精神了许多?”
“是的,很补。”
“啊?”
黑猫从他肩上抬起眼睛来,沉默一下:“那天我被拉进的地方很奇怪。”
“嗯?”
“我没有它的记忆,却好像对这种手段并不陌生。”黑猫小声说着,“我在里面的时候,觉得并未远离你,只是好像有一层膜将我们隔开了。”
裴液蹙眉想着:“那条大蟒呢?它是真实存在的吗,我记得它当时出现又消失,却没有水被排开又涌回。”
“水虺。南朝《述异记》说,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说的就是这种水中灵物。”
裴液瞪大眼睛:“这么神奇吗?”
“乱写的。”
“哦。”
“人世间已没有这种天生的灵玄物类了,至少远远早于撰书者的时代。”黑猫道,“但我却遇见了雌雄两条。”
它安静望着天空,两天来小猫一直比较沉默,这次的所见仿佛牵动了它许多思绪。
“没事,咱们现在查的就是它们。”裴液拍了拍它,“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谈话间,裴液停下脚步,面前已是泰山医楼的牌匾。
进门递了名字,便有人引他向上到那间熟悉的医阁。
推门,静室之中果然只有衣着朴净的少女一人,正立在一桌药材和仪器之间,不知在鼓捣什么。
这里总是这样过分的清静,浅淡的药香酿成一种氛围,令人一进来就身骨放松。
屈忻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要你前日过来,怎么误了两天。”
裴液没说话,径自脱掉了上衣,自己铺了张用以开刀的布,乖乖趴在了床上。
然后抬起头来,屈忻看着满身伤创的他,他看着沉默的屈忻。
“你真令我欢喜。”屈忻平声道,转身洗手,开始准备刀具药物。
少女的医术永远不必担忧,断骨、外创、内伤,以及其他任何奇奇怪怪的状态,仿佛只要发生在人体身上,就没有她为难的事情。
为他上完一遍药后,裴液看着被细线缝得整齐干净的创口,几道新的几道旧的,竟然有种奇怪的好看。
“屈忻,”裴液忽然抬眸叫道,“你有没有那种祛疤的药,上回在少陇缝好的伤,好几处都留了痕迹呢。”
“有啊,每次都给你用上了。”
裴液掀开薄被指了指:“那你看胸口这道斜的,这么明显。”
屈忻瞥了一眼:“哦,这道是我故意留的。”
“?”
“你会觉得这样比较有男子气概。”
“我会.我什么时候觉得——”裴液瞪眼,“我什么时候给你表达过这种意思?”
“好吧,是我觉得。”屈忻承认,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怎么,不喜欢吗?”
“.屈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