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虽然没说啥重话,也没当场训斥她们,可她们的羞耻心还是让自己羞愧难当,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事,真的不是人民好干部能做出来的,当即说:“那我们把东西送回去吧?”
李菊花家的酱油味精倒是正好用完了,反正在外头买也是买:“我把钱给他们吧,就当是买的。”
安然笑着摇头,“我已经给了,大家快回家吧。”
“给了?那我们把钱给你。”李菊花从裤兜里掏半天,只有一块零几角,明显不够。
“哎呀你们还跟我客气啥,当我送你们的,成不?”
“这怎么好,要好几块钱呢!”杨芳芳身上就带了五角钱,还是打算待会儿顺道去买豆腐的,“我们下午把钱给你送来吧,小安。”
安然真被她们客气得不好意思了:“哎呀行啦行啦,你们要还这么客气,以后我都不敢带你们来了,下午谁要拿钱给我,你们就谁也别跟我去了。”
说着,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相信经过这次,以后再去别的厂,她们就不会再收别人东西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安然相信她们也不是故意要收人好处,只是第一次受宠若惊,对方又把话说得很好听。她历来护短,她带的兵要是做错了啥,她会教育,但绝对不是当着外人面,更不可能急言令色,口出恶语。
不过,五斤酱油三斤味精,这可不是小数目,她家里吃不完啊。
“妈妈你买这么多多酱油干啥呀妈妈?”小猫蛋在胡同口接到她,好奇地问。
“买来给你吃的。”
小猫蛋皱了皱鼻子,“可是……可是酱油不能喝呀。”
安然顿了顿才跟上她的脑回路,立马哈哈大笑,小丫头现在的脑回路已经完全是大孩子的样子了,“那我想想,怎么在过期之前吃完它们吧。”主要是大院里人多,她想送也不合适,送谁不送谁的很容易引发矛盾,最近因为赵银花被调到工会的事,刘宝英心里很不舒服,觉着她啥事都只想着银花,要是再因为送酱油让她不爽……唉,宝英这人,就是有点掐尖好强。
她现在挣了钱,也倒是不小气了,有啥好东西都会想着安然,给安然送来,她只给安然送,自然也希望安然只给她送,以维持和彰显她们不同于其他人的亲密。可安然还有别的朋友啊,银花雪梅在她心目中跟宝英都是一样的,她不可能厚此薄彼……每当看见宝英幽怨的眼神,安然就觉着自己像个渣男,宝英想要一对一的关系,她却很海。
小猫蛋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味精,满满一大包晶状物,她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抓几颗放嘴里,那种鲜得直冲天灵盖的感觉她“哇哦”一声叫起来,“真好吃呀,妈妈!”
安然满头黑线,“这不是直接吃的啊宝贝。”
“为什么放菜菜里可以吃,用嘴巴吃就不行呢妈妈?”
她现在学会了问为什么,简直每天都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安然有点受不了,又不能随便敷衍她,“妈妈也不知道呀,等你爸回来问问他怎么样?”
小猫蛋乖兮兮把手一揣,“那好叭。”
“我可以告诉你。”忽然,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瘦高个的女人,她一头短发十分飒爽,再配上高冷的五官,实在是一朵冰天雪莲啊。
安然没想到萧若玲居然在市内,“你没去沙漠里?”
“我提前回来了。”她看着小猫蛋,很认真地说:“谷氨酸钠在消化过程中能分解出谷氨酸,谷氨酸在脑组织中经酶催化,可转变成一种抑制性神经递质。【1】”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什么意思呀姨姨?”
萧若玲顿了顿,“谷氨酸钠就是味精的主要成分,吃多了味精会导致眩晕、嗜睡、肌肉无力等神经抑制现象,懂了吗?”
小猫蛋点点头,这么说她就知道了,不过下一秒,她忽然就小手一揣,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没力气,你可以陪我睡觉觉吗?”
安然:“???”现学现用啊小丫头,你才吃了几颗就能神经抑制。不过最近她工作忙,确实没陪她睡过午觉了,这就是□□裸的要□□啊。
不过,安然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是,怎么萧若玲提前回来了,“事情不顺利吗?”
萧若玲挑挑眉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得意:“顺利,师哥让我先回来。”
安然松口气,“那快进来啊,捡着能说的跟我说说,可以吗?”她在恳求,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光自己的事,可她就是好奇,有种“虽然我没直接参与但我背后也用了功”的自豪感和参与感,而这批科学家却是实打实的参与了每一颗螺丝钉每一块钢板的设计,这种人生成就感,是经商挣大钱也体会不到的。
果然,萧若玲脸上挂着从未出现过的激动和喜悦,“上天了,我们都能放心了,其他的无可奉告。”
安然:“……”嘿,你这丫头片子,那你也别想来蹭老娘的饭。
可惜她闺女却没跟她统一战线,直接拉着萧若玲的手,“姨姨来吃饭叭,吃我妈妈做的饭,超好吃哟。”
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盆排骨汤,一盘洋柿子炒鸡蛋,还有半碗昨晚剩的辣白菜,昨晚铁蛋去她姥姥那边吃,菜就给剩下了。萧若玲洗洗手,自顾自坐下,坦然自若接过小猫蛋递来的筷子,一副“我就吃定了”的样子,真是太欠揍了!
安然觉着,这种臭脸的女人,就活该跟她的“双胞胎哥哥”宋致远一样,孤独终老,谁做他们的另一半都憋气。
然而,萧若玲今儿来,还真是找她帮忙终身大事的。刚吃饱,也不等安然把碗筷洗刷一下,她就开门见山的说:“我请你帮个忙,帮我介绍个对象,成不?”
安然一怔,“你想谈对象了?不会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不然这种钢铁直女怎么会如此主动,当初还想介绍房平西给她当挡箭牌呢。
“谈不上喜欢,就是觉着估计会比较合适,我不喜欢管别人的吃喝拉撒,更不喜欢被别人管……样貌和身高不错,以后孩子的长相也差不了,房平西比较合适。”
安然大惊:“你真看上房平西了??”不是这么巧吧,这人是一看就很花心大萝卜的类型啊,以萧若玲这么清高的女性,肯定眼神都不会给他一个才符合常理。
“对,我觉着他应该不会管我干啥,只要在家做做饭带带孩子就行,我能养活他。”即使工资不高,但她家在海城也不是普通人家,条件不差,多养活一两张嘴应该问题不大。
安然:“……”不是,大姐你内心里是不是住着个男人啊,还是个自大自信的直男,不说人家房平西不一定对你有意思,就是人家的工作,那也是阳城市最大农场的场长,工资不比你低,也是有事业的,不至于要你养。
“你帮我把这事办妥了,我记你的情。”
“既然对人家这么感兴趣,你怎么不自己去毛遂自荐?”当时她对宋致远可是有点那意思的,安然酸溜溜的想,也得亏宋致远是个瞎子,要是别的男人,恐怕已经趋之若鹜,求之不得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自荐过?”萧若玲轻咳一声,“你去问问他,怎样才肯答应,钱不是问题。”真·霸道·女·总裁,当初没这么缠着宋师哥,那是因为宋师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了婚并有了娃,要是还单身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
安然:“……”她今天的下巴是彻底掉地上捡不起来了!
直到下午上班,她脑海里还回旋着萧若玲的嘴脸,好像她能看上房平西是他的荣幸,把他追到手简直小菜一碟……说实在的,在传统的女性魅力这一块,她真的没啥竞争力。人家都明明白白拒绝了,她还想让人中间调和讲个好价钱。
安然严重怀疑,上一世叛国的到底是不是萧若玲,总感觉以她的情商,怕是……不过,心里对这个人的警惕依然没放松,安然帮她,愿意给她饭吃,完全是看在宋致远的面子上,她在实验室确实是做了贡献的,宋致远坚称她不是这种人,安然就要好好的盯紧她,看看最后到底是她真的叛国,还是安然的“嫉妒心强”。
呵,男人,把她安然女士想得也太肤浅了。
生怕安然不上心,接下来几天萧若玲又来了一次,让她尽快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安然只能硬着头皮挑一个周末,准备上军垦农场去一趟。
当然,只要她不上班的时候,小猫蛋就是只袋鼠成精,干啥都给黏着她,“妈妈我们这是去哪里呀?”她怎么觉着路有点眼熟呢?
安然开着宋致远的专车,出了胡同上大路,先开到尽头右转进一个小巷子里。看着路边熟悉的两排柿子树,小猫蛋忽然想起来了:“这是海盗伯伯家!”
过年的时候,妈妈带她来过,专门来感谢她的救命恩人。车子刚驶进巷子口,一群孩子就眼巴巴看着,这是谁啊,谁家亲戚啊,也太阔了吧!等看到她们提着酱油瓶子走到胡同口第一家门口,还敲门的时候,小猫蛋支棱着耳朵听到一声声“晦气”。
孩子们骂骂咧咧,“原来是找独眼龙的,他是不是犯事了?”
“不对吧,犯事会给送酱油吗?”
“说不定是毒酱油,吃了能死人的那种。”
小猫蛋可是很喜欢海盗伯伯的,闻言回头,生气的叉腰说:“我们家的酱油超香,超好吃!我就要送给石头伯伯!”
“嘿,小丫头你还向着独眼龙呢,你知道他有多坏吗你?”
小猫蛋有点好奇了:“有多坏?”她眼珠子一转,“反正没你们坏,我妈妈说了,背后说别人坏话,嘲笑别人缺陷的都是坏人。”
安然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跟一群不认识的大孩子吵架,还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中途都不带停顿和打结的,最近半年这语言能力是刷刷刷的上涨啊。
上次来的时候安然就发现了,石家的院墙很高,比周围人家的都高,但院墙上还是免不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脚印,手掌印,粉笔和油漆写的乱七八糟骂人的脏话……别家的都不这样。
小猫蛋上次来的时候就特别生气,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无能狂怒。这次只见她眼睛一亮,“妈妈,我可以帮伯伯擦墙吗?”
她的办法,就是把坏人写的坏字擦掉。
安然老怀甚慰,她的闺女已经知道主动帮助别人了。“好啊,但妈妈还有个办法,让坏人以后都不敢再乱写乱画的办法。”
母女俩凑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石万磊就出来了,他刚把木板门一拉开,胡同里的孩子就“呜哇”一声全跑了。
“谁他娘的又在我院墙上乱写乱画,让老子抓到揍不死他!”石万磊凶巴巴的吼着,吓得孩子们鞋都跑掉了……不敢回来捡,就这么哭丧着,号着“独眼龙抢我鞋子”往里跑。
小猫蛋双手叉腰,也不甘示弱:“我石头伯伯才没抢你鞋子,你说谎!”
“小安同志你们来了,有什么事吗?”石万磊很明显是刚睡醒,胡子拉碴,睡眼惺忪。
“给石大哥送点酱油和味精,咱们家里也吃不完。”安然说着,就把东西提进屋里。石万磊的院子不小,房子也很大,但因为常年不打扫,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院墙脚地都长青苔了。
院里好多好多石榴树,几乎是一平方米里就有两棵,都是光秃秃的,不过奇怪的是树杆枝桠上居然拴着十几根彩带,有的已经掉色了,有的是还崭新,显然不是同时挂上去的。
小猫蛋仰着脑袋:“伯伯,彩带是你挂的吗?”过年的时候二分厂门口和围墙上也会挂几根,她和小枣儿最爱去看啦。
石万磊顿了顿,“嗯。”
“为什么挂石榴树上呢?”而且,她还发现了,挂的都是石榴树,石榴树跟外头的柿子树不一样。
观察力这么强的孩子,石万磊也是第一次遇见,心里暗叹可真聪明啊,如果他的小石榴活着,应该也是这样聪明的孩子,毕竟才三岁的时候她就会亲亲他,要他抱抱,会把好吃的喂给他……他前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生了这么个女儿。
安然不经意间看见他抬手抹眼睛,心头一跳:看来是真有什么伤心事的。
遂不想再让小猫蛋追问下去,可石万磊却说:“你们肯定很好奇吧,我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院里还种了这么多石榴树。”
“对不住石大哥,孩子不懂事。”
“不,小野很懂事,我的女儿小石榴要是能活着,比她大三岁,应该上一年级了。”
原来,石万磊本来是有妻子有女儿的,可惜的是妻子在生女儿时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幸运的是,女儿很乖巧,很像她的妈妈,家里老母亲帮着照料,他则是一名光荣的边防公安,以前一直在南方某个毒品交易泛滥的省份边防城市工作,破获很多起案子,立下不少功。当然,他工作那几年,整个东南亚都还不稳定,再加上我们国家跟猴国的摩擦,其实守边任务很重,他一年也只能回来一两次。
他的小石榴,四岁了,只见过爸爸六次,可她从来不怕爸爸的独眼,会温柔的亲亲他的独眼,告诉他她想爸爸了,爸爸快回家吧。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农历三月,石榴开花的时候,他回来探亲,祖孙俩在院子里给他做了一锅石榴花饼子,让他带着路上吃。他一路上还在想着这次回来的不愉快,母亲哭着让他回阳城吧,宁愿不要公安的工作,回来街道办的厂子里也比刀尖舔血强。
看着母亲的泪眼,女儿稚嫩的面庞,这次他动摇了,他想着,等把手头的案子办完,就当是他最后一个案子,给单位一个交代,也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结果呢?他还没回到工作地,街道办就打电话去单位,说他女儿跟着胡同大孩子孩子去农药厂附近捡垃圾,正巧遇到农药厂爆炸,爆炸后继发熊熊大火,她的女儿被炸(烧)得尸骨无存……当然,哪怕是活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也逃不过外泄的高浓度农药。
老母亲受不了打击,没半年也去世了。
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当年农药厂爆炸的时候,安然刚来到二分厂大院没多久,她也听刘宝英说过这事。不过因为并未造成工人伤亡,只是听说附近捡垃圾的一个小女孩遇难,厂子实在太远了,她也没去了解过事情的真相。
每当他思念小石榴的时候,就在院里种一棵石榴树,或者在石榴树上系一根女儿曾经最喜欢的彩带,让迎风招展的彩带指引她的魂魄归家。
可是两年了,他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女儿,或许,是女儿还不肯原谅他吧?连魂魄也不愿回来看他一眼。
小猫蛋看着看着,忽然小声说:“伯伯,姐姐会回来。”
安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这孩子真是,安慰人也不能这么说吧……却不知,她的闺女,从来不会说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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