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怎么来了,今儿事不忙吗?”安然擦了擦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盆水果,全是洗干净的紫黑色的葡萄,又水又甜,多吃几颗就能让人醉的那种,知道悠悠还不会吃葡萄,怕卡到喉咙,又拿一块西瓜给她把籽儿挑出去。
“海燕回家了,正好实验室没事给她放几天假。”李小艾的短发可能是不见天日的原因,黑黝黝的还泛青,皮肤白净,这半年来没熬夜了,整个人气色好了,皮肤状态很不错,看着也是个很斯文秀气的女同志。
而且很显年轻,像个学生。
安然不由得想起枣儿告诉她的“秘密”,后来问安文野才知道,去年过年那天晚上,她们躲在书房外阳台上看书,听见房平西和萧若玲的对话了。
“小艾同志,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过没?”
李小艾把孩子放开,让她跟安文野和几只动物玩儿,才说:“我目前不打算谈感情,杨宝生是个好同志,但我们不合适。”
这就是双层拒绝了,一方面是不想谈,另一面也是不想跟他谈。安然表示理解,她虽然答应杨宝生会介绍,但她更尊重小艾的意愿,当时也只是抽空告诉她这么个事,让她考虑一段时间,没说一来就介绍,这不就结了嘛,“好嘞,那我明儿转告他,你别觉着不好意思,反正谈对象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安然顿了顿,想起房平西,想问她对他什么看法,又怕二人其实还没挑破,她现在着急忙慌开口,又显得手伸太长了。只能转而打探:“你喜欢啥样的男同志呢?”
李小艾苦笑,“我现在谁也不喜欢,不想谈对象的事,估计接下来实验室又得开始忙碌了,我只想把悠悠抚养长大,多陪陪她。”
ok,那安然就知道了,万一房平西哪天哪根筋没搭对来找她“帮忙”的话,她就能直接拒绝了。因为她有预感,房平西最终还是会找她。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下午,房平西就找到总工会去了。
他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静静坐着的时候就是一副温润公子哥的长相,他的家世和能耐好像就长在脸上一样,光看脸就知道这至少是一个大城市中高级干部家才能养出来的脸,走到哪儿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是杨芳芳的原话,让安然差点就一口笑喷出来。
这种对身份和家庭背景的判断不是简单的花痴什么的,而是一种综合的,赏心悦目的欣赏,杨芳芳怎么说也是上过大学的,不像刘宝英,可她说的话翻译过来跟刘宝英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然就特意好好的多看了这个“公子哥”几眼,心想看不出来啊,她只觉着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好男人。第一印象太花了,第二印象才是他出身应该不错。
房家在京市是最高规格军区大院里住着的,母亲是老一代革命家,父亲虽然去世了,但去世之前也是高级将领,按理来说这真是根正苗红啊。现在他大哥在阳城市,也是秘而不宣的很重要的存在,他本人,据宋致远所说也是十分能干的同志,还一个劲劝她不能以貌取人巴拉巴拉,安然嘴上答应着,其实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她相信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会有错。
“怎么,我脸没洗干净吗?”房平西脚跷二郎腿坐安然对面,搞得不像他来求人,倒像安然求他一样。
“干净,非常干净,房场长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有史以来第一次找她,不是找宋致远。
房平西摸了摸鼻子,“宋工不在,我奉命前来探望他的家属,没问题。”
“我也没说有问题啊,说吧有啥事?”安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她三点钟还有个会。
“我知道你跟李小艾同志关系好,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以你工会的名义。”
安然假装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似的,瞪眼了眼睛:“你不会是喜欢上小艾同志了吧?”
他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嗯,你帮不帮吧,你要帮,我承你的情。”
哟哟哟,这语气跟当时的萧若玲可真像啊,知道她小安主任不是好惹的,谈啥都得加条件。说真的,安然其实还挺喜欢这种“误会”的,她就是个商人,她锱铢必较、始终将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商人习性估计一辈子也改不了,那就不改了呗,还能避免很多道德绑架呢!
不过,别的问题安然可以讲条件,给小艾介绍对象这事,那是没啥讲的,因为——“小艾同志已经明确说过,她目前不想谈对象,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房平西挑眉。
“当然是昨天,最近的时候,所以她的拒绝是最新最及时的。”
房平西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昨天啊……那可不是最新态度了,你可以再问她一下试试,看她怎么表态,反正肯定不是这样的。”
安然想说他是诈她吧,那神情又不像,可小艾不是那种忽晴忽雨的人,至少性格不像她一样喜怒无常,怎么会转变这么大呢?莫非俩人间发生了什么故事?那她就是好奇,也不能再打探了,再好的朋友,除非别人主动说起,不然安然是不能问的,这是做朋友的原则问题。
看到她脸上的错愕,房平西十分满意,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又说:“你闺女算术不是厉害嘛,要不要去参加一下比赛?”
涉及到安文野的事,安然很快收起错愕,“啥比赛?”
原来,今年秋天要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一场各个学科的比赛,算术就算一组,对于青年来说得了奖等来年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时候就是一项加分的支撑材料,“安文野年纪小,就当去玩玩怎么样?反正我家房明朝是要去的。”
安然有点好奇地问:“小野才四岁,恐怕连最小参赛年纪都不到吧?”房明朝怎么说那也是八岁的大孩子,上二年级了,小野可还连幼儿园都没上呢,小文盲一个。
不对,也不是全文盲,是半文盲,因为她现在已经认识三四十个基本的字了,什么天地人,日月星,木火土金水的,她记性很好,安然只是简单的照着识字本教过几遍,她就记得了。最关键她现在还被哥哥教会了拼音,能看一些带拼音标注的小人儿书了,安然十分欣慰。
“我只知道最大只到二十二周岁,最小还不清楚,你要感兴趣就去教育委员会问问。”房平西顿了顿,“你家宋工多久回来,说过吗?”
这一个个的问题,安然哪知道啊。
他又给露出一个消息来:“他昨儿已经到京市了,估计得有段时间。”
安然:“……”那你还明知故问。
因着他扔下的两个大新闻,安然下午开会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银花每个月能领一百二的工资,一连领了五个月,眼看着加入合作社就有钱,现在大家伙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加入呢,现在的困难女工合作社规模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虽然很多都是没机会借调的,但加入互助会还是有好处的,譬如夏天每人能领块肥皂,这在普通工人家里也是很短缺的,可惜她们加入晚了,据说去年冬天加入那批能多领半斤红糖呢!
而安然这边,这些小福利是肥皂厂和制糖厂免费赠送的,至于赞助则是杨芳芳李菊花去拉的,也没花几个钱。东西是好东西,生产成本压根不高,问题是现在按计划供给,所以总是出现外头买不到东西的情况,他们拿出这部分,还没自个儿员工私自倒卖出去的多呢。
就像以前刘工农卖的劳保手套和围巾条绒布一样,有的厂里的产品已经积压成小山了,可是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不去进货,物资局不调配,他们也没办法。
而物资局调配,商店进货则是按照农民和职工手里的票来的,没几张票,自然就进得少。
这种状况还要持续至少两年,等农村劳动力从生产队解放出来,大量自由市场兴起的时候,这些产品才能流通出去。
“安主任,你那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贺林华的声音把安然的思绪拉回来。
“没了,咱们就照着贺主席的思路来,相信到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的合作社一定能大放异彩。”
众人都笑起来,以前觉着这个小女同志爱说大话,现在看来人家哪是说大话?分明是合理的预测啊,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全都在一一实现。
散会后,安然心里挂着事,等下班真是等得度日如年啊,心里一面琢磨这宋致远去京市是因为什么事,会不会跟造反派有关系?是他自愿去的,还是被胁迫呢?那家伙的情商,如果被胁迫的话,他估计是宁死也不会去的,所以,莫非是什么高级别的领导人会见?
毕竟,他当年可是躲在海城跟副主席见过面的。
想着,安然又想起房平西说的数学竞赛的事来,或许小猫蛋可以去试试?当然前提是问她的意见,小人儿现在可有主意呢,每天要吃啥穿啥一睁开眼睛就能自己决定,再也不会像以前小时候一样她给做啥就吃啥,换啥就穿啥了。
安然之所以想让她参加,并不是要让她拿奖,因为她就是想让闺女这辈子躺赢的啊,拿不拿奖压根不重要,安然只是想让她多见识一下大场面,看一看别的优秀的哥哥姐姐们是怎么学习怎么表现的。
安然觉着这辈子最大的意外就是铁蛋,原本以为上辈子的铁蛋那么聪明,没有受过专业教育和培训的人居然能无师自通的具备反侦察能力,怎么说这辈子也应该是个学霸才对,可是……他这马上上四年级了,还一次班级前十都没考进去过,小野每天晚上帮他检查作业真是操碎了心,每次都能检查出三四个错误出来,他就马大哈似的,说着改改,不说也忘记改,反正第二天交上去得七十分是分,一百分也就那么回事。
说好的学霸呢?
安然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哪个环节出错,让他变得如此偏离轨道。
下班回去,这不又是小野帮哥哥检查作业了吗?小丫头很认真,一题一题的看,偶尔摇个头,叹声气,跟小老师似的。
“你哥呢,又野哪儿了?”
“野大院里,跟我小华哥哥玩儿呢,他同学也来了妈妈。”
安然一愣,“哪个同学?”
“那个姐姐呀,酱油姐姐。”
安然真没想起来哪个酱油姐姐,但说明是个女生啊,包文篮小朋友居然能有女同学来家玩,那也是相当不错的进步,安然觉着要让他做个好东道主,“走,咱们买西瓜去,小野想吃啥?”
“冰!淇!淋!”小丫头超兴奋,坐在门槛石上,一张小脸被夕阳晒得通红。
“好,那就买冰淇淋。”安然揣上五块钱,小猫蛋屁颠屁颠跑进厨房,抱出来一只干饭的大碗,去街角新开的副食品商店买了一个大西瓜,两斤葡萄,这才转去百货商店。不知道是全国的冰淇淋都这样,还是阳城市特色,反正商店的冰淇淋没有包装纸或者盒子,就简单粗暴的用一只大铝皮桶装着,卖到这个点已经化了三分之一了。
“哟,小野又来了,今儿要吃啥?”卖货的阿姨都认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了,因为她最阔,整个胡同厂区就她零花钱最多,反正这商店里啊,就没有她没吃过的零嘴。
“我要一碗冰淇淋,阿姨。”抱上大碗,递过去两块钱。
“好嘞!阿姨给你舀满啊。”大勺子哐哐哐几下,压了又压,按了又按,冒尖儿一碗奶白色的冰淇淋就递过来了。
安然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看她吃力极了,抱着小山一样的冰淇淋碗慢悠悠地走,“需要妈妈帮忙吗安文野?”
“不需要哦。”
进到大院里,西瓜就算了,现在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能吃,可满满一碗冰淇淋那真是整个二分厂最阔最豪的小妞了呀,生怕被他们抢走,铁蛋一把抢过碗就跑,“廖星月你快来。”
于是,安然就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漂亮小姑娘,这不就是去年跟他一起做值日的吗?对哦,后来还送了半斤酱油给她呢,看来这对小同桌还成为好朋友了。
冰淇淋看着粗糙,没有后世的细腻,也没有鲜艳的颜色或者果香啥的,就是单纯的奶白色,奶香味和甜味,纯粹到整间屋子都是夏天的味道。廖星月一面吃,一面羡慕地说:“包文篮你妈妈真好,我妈妈都不让我吃冰淇淋,太贵啦。”她吐吐舌头。
安文野下意识就要反驳“我妈妈不是我哥哥的妈妈”,但看哥哥好像在给她挤眼睛,她又不大明白的把话憋回去了,反正听哥哥的总没错,要是不听臭哥哥的话,待会儿他的算盘就不给她玩了。
安然正在一边切西瓜,自然听见了,就洗洗手,端过一盘三角形的红彤彤的西瓜来,“那以后欢迎你常来我们家玩啊,是不是包文篮,妈妈早说了让你带同学回家玩你咋就不带呢?”
本来还心虚的铁蛋,瞪圆了眼睛,一口西瓜没咽下去。
安然只当没看见,又转头对廖星月说:“你是我们家包文篮第一个带回家玩的同学,你们在学校一定是好朋友吧?”
“是呀阿姨,包文篮很热心,经常帮我擦黑板,还帮我打水提水,他是我们三(2)班最热心的同学。”
安然心说这孩子真的变化太大了,“那你们以后要经常来玩哦。”
“好的阿姨。”吃了点零食,小姑娘也没跟他们家吃饭,背着书包就准备回家了。现在是暑假,她来玩的时候书包里还带着暑假作业呢,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安然: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包文篮,我送星月,你把锅碗瓢盆刷一下。”
廖星月瞪圆了眼睛:“包文篮你会洗碗?你也太厉害了吧!”他们家爸爸就不会哦。
包文篮:“……”刚要反驳,忽然发现好朋友的星星眼真好看。
小姑娘很开朗,一路上都在叽叽呱呱。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知道他在学校的真实情况,这年头也不兴开家长会,偶尔遇到他们班主任,问起孩子情况老师肯定都是捡着她爱听的说,比如他虽然语文有点拖后腿但数学很好,如果不是那么粗心的话每次都能考满分。
这也是安然觉着奇怪的地方,他平时做作业总是这儿错点,那儿少点的,可考试却基本都能对,粗心只是偶尔。安然估计他这是故意写错,想让妹妹帮他检查,然后增强妹妹的成就感吧?
不然,没成就感小丫头坚持几天就不干了。
语文那真是他老大难的科目,只能勉强七十分,有几次甚至只有六十一二,因为他写字实在是太丑了,跟小狗爬似的,组词造句又不喜欢写长句子,总是四五个字主谓宾俱全就完事,肯定得不了高分嘛。
其实他每次期末考的卷子安然都看过,如果把字练一练,多增加点课外阅读量,让他知道遣词造句和修辞手法的美妙,应该能提升。但她一直忙着就没想起来,看来以后要把这事提上议程了,毕竟马上四年级,五年级一念完小学就毕业了,要抓成绩现在就是冲刺阶段了。
要不怎么说想法是会变的呢?
以前安然觉着只要能做个善良的、心智健康的人就好了,对他学习没啥要求,可随着他一年年长大,现在都到她耳朵以上,明年就能有她高了,她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要心智健康,还要会做家务,会关心朋友,现在连学习也有要求了。
安然忽然就能明白后世那些鸡娃妈妈的心情了,优秀,是永无上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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