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烁在药园里等到半夜,没等到人,终究记挂重昭,没忍住,悄悄去了朝日园。
可朝日园里也黑漆漆的,重昭亦不在,白烁心中担忧,在廊檐下等了一夜,天近晨曦,才听到脚步声在园门口响起。
白烁一抬头,是熟悉的身影。
“阿昭!”
白烁迎头撞来,一拳捶在重昭肩上,重昭一愣。
“你去哪了?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累得我等了一夜!”
“我……”重昭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藏起眼中的情绪,笑了笑:“我去后山练剑了。”
“又去练剑了?你不是才出关么?”白烁不赞同地皱眉,“仙法要练,可身体也不能熬坏了。”白烁一边嘟囔,一边从药袋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递到重昭手心,眼底亮晶晶的,“我偷听那些师兄弟们说……你晋位仙君了,这是我昨夜炼出来的仙露,咱们两好久没见了,走,去我的药园,咱们好好喝一杯,给你庆贺!”
白烁拉着重昭欲走,身后的人却不动,白烁疑惑转头,见重昭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一愣。
“不过是个仙君,没什么好庆贺的。”
自入缥缈岛拜仙以来,白烁还从未见过重昭如此丧气失落的样子,白烁有些不知所措,“阿昭,你怎么了……”
“师弟说什么丧气话,你可是我缥缈岛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三年以凡人之躯晋位仙君,足以成为仙界美谈。”
尔昀从园外走进,傲声开口,她的目光落在白烁与重昭牵着的手上,眼中一抹嫉色难忍。
白烁感受到尔昀灼热的视线,放开重昭。
“白烁,你不过一个外门弟子,不要成日往内殿跑,收留你一个□□凡胎在缥缈岛,已经是我爹当年的恩赐了!”尔昀不悦开口。
“是,尔昀师姐。”
重昭刚想开口,白烁却狠狠在他背后戳了戳,笑眯眯道:“我这就回药庐。”
白烁转身就走。
“等等!”尔昀从重昭手中抽走瓷瓶,递到白烁面前,“你仙气不纯,炼的仙露只怕也难以精纯,拿回去吧,别误了师弟的修炼。”
重昭怒气难掩,白烁一顿,瞧见他的神色,飞快接过白瓷瓶,“是,师姐。”
白烁并不多言,转身就走。
见白烁如此乖觉,尔昀满意一笑,一转头,却迎上重昭微沉的眸光。
“师弟,我……只是担心你……”
“多谢师姐好意,师姐助掌门师叔打理岛上诸事,劳累辛苦,朝日园的事,就不劳师姐费心了。”言罢,重昭转身入了房间。
尔昀得了个没趣,愤愤朝白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拂袖而去。
白烁抱着小瓷瓶回了她的药庐,老乌龟瞧她那怏怏的模样,知道定是吃了瘪,使唤她浇水烧火炼丹,忙活了一整日,时间过得充实,倒也把她等了一晚上的疲惫和闷气给疏散了。
傍晚,白烁靠在园里那颗老槐树下的藤椅上,端上一碟花生米,拿出两个杯子,满满倒上,她刚抿了一口,另一杯已经被人端起,一饮而尽。
白烁转过头,黄昏下,重昭不再穿着缥缈岛首席弟子那一身标志性的流云服,而是当年和白烁离京时的布衣,然他如今已今非昔比,哪怕布衣袭身,仍难掩其飘逸出尘。
“既是为我酿的,如何能不等我?”重昭往另一张藤椅上靠下,望着落日发呆。
“阿昭,你有心事啊?”白烁闷闷地问,她和重昭一块长大,哪怕如今重昭已是仙君,只需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不开心。
老槐树下一时有些安静,即便隔着两张躺椅的距离,重昭仍下意识朝白烁的方向靠了靠。
“我本来以为,只要成了仙,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才知道,天地辽阔,成仙不过是漫漫仙途的第一步罢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白烁一把把瓷瓶塞到重昭手里,“尔昀师姐今日不也说了嘛,你可是仙族百年难遇的奇才!别说丧气话,按照仙龄来算,你才三岁呢!”
见白烁像哄小孩一样,重昭有些失笑,随即想到白烁今日受的委屈,神情愧疚,“阿烁,今日……”
“尔昀师姐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几句又不会少几块肉,没事啦。再说她说得也没错啊,像我这样全无仙基的凡人,能留在缥缈岛,已经是好命啦。”
“可当初救师父的人明明是你……”重昭皱眉,脱口而出。
白烁猛地捂住重昭的嘴,“阿昭!”白烁朝四周看了看,见四野无人,才松了口气,低声急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我若不说,他们便会一直这般欺辱你,阿昭,我明日便将此事告诉掌门师叔,说你才是当初在荒岛救师父的人,请他收你为弟子……”
“那又如何,我没有仙基,别说是掌门收我做徒弟,就算是天宫的金曜仙座来做我师父,我还不是□□凡胎一个,成不了仙。”
白烁摇头,“况且若是掌门知道了,定会故意隐瞒,迁怒于你,咱们本就是一起救的松鹤掌门,你并没有说谎。”
三年前,白烁和重昭流落荒岛,发现了仙元将散的松鹤,两人不过区区凡人,如何能救仙族,重昭一筹莫展之时,白烁日日割血为松鹤服下续命,半月后,松风寻到荒岛,带回三人,待松鹤醒来,询问是谁救了自己时,白烁却说是重昭日夜照料松鹤,这才撑到松风赶到。
松鹤见重昭仙缘深厚,又于危难中救了自己,这才收其为入室弟子,并在弥留之际,将一身仙力尽数传于重昭。
“再说了,我一个凡人,血却能救仙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成了行走的药鼎?”白烁挤眉弄眼,“我就只会遛个云,放个火,阿昭,你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若非因为如此,重昭又岂会将当年之事一直隐瞒。他点点头,无奈道:“好吧,阿烁,以后每七日我便来药庐见你,免得你去主殿受委屈。”
“不用啦,我听他们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去凤岛参加‘梧桐武宴’,凤岛是仙族圣地,参加这场比试的都是各府翘楚,届时势必凶险得很,你不用管我,只管好好修炼就是。”白烁说着扔了粒花生到嘴里,朝后一仰,“我呀,天天在这药园子里种种草晒晒太阳,虽不是神仙,可快活胜神仙呢。”
重昭望着白烁安详的模样,沉郁了一整天的阴霾散去,笑道:“你这性子,还是这般懒散,白将军见了,定要说你了。”
重昭说着,却是一顿,眼底露出歉意,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白烁已沉沉睡去。
微风吹过,白烁额前的碎发被吹动,小小的人缩在硕大的药袍里,显得有些单薄,如今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在重昭心中,最重的除了报仇,便是白烁。
他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碎发,“阿烁,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重昭轻叹一声,化出一床薄毯为白烁盖上,他突然低低咳嗽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飞快抹去嘴角血迹,不再停留,消失在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