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叮嘱,白烁点头,走进凤堂。
白烁推开殿门,金光牢笼下,重昭转头,神情灰白,面目颓然。
“阿昭……”
瞧清闯进的人,重昭瞳孔一缩,随即面无表情低下头。
白烁奔上前,手触到牢笼上,金光一闪,重昭面色一变,“不要碰……”
哪知那金光打在白烁身上,白烁竟毫发无伤,重昭愣住,连白烁也愣了愣。
“这光……怎么对我没用?”
“阿烁,你……”重昭眼底不可思议,“你晋了上君?”
凤岛的法笼,上君之下定受反噬,白烁未伤在其下,必已是上君。可两日之前,她明明还只是一个散仙。
“上君?”
白烁愣愣看着掌心,自她在紫月湖醒来,状况百出,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止郁结于灵脉的旧伤好了,灵台处更充斥着丰沛的灵力。
是紫月神息!大妖怪带她去无羁城,不是为了报复她,是为了给她疗伤……?
白烁心头一热,重昭低低的咳嗽声响起,她神思一敛,连忙举手就朝牢笼破去。
“阿昭,我救你出来。”
“不用。”
白烁仙力还未挥出,重昭低声打断,白烁举到半空的手一顿。
重昭看向白烁,“阿烁,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事。刺杀紫薇星是大罪,若我叛逃,整个缥缈一门都会受到牵连。”
“我不是要带你逃,我是要带你去向金曜仙座请罪,只要你愿意放下仇怨,那三十六刑鞭就不用……”
“不可能。”重昭抬头,眼底怨愤沉沉,“阿烁你别忘了,我修仙就是为了复仇,我若放弃灭门之恨,如何对得起我重家枉死的百口性命!今日只要我不死,迟早有一日,我必亲手诛杀紫薇星!”
“他们不是枉死!”白烁脱口而出,牢笼中,重昭愣住,充血的眼看向白烁。
“你说什么?”他一步步走向白烁,任凭法牢的力量击打在身上,满身血痕下,他走到法牢前,双手握住牢笼,定定望着白烁。
“阿烁,我重家百条性命,活生生冤死在我面前,什么叫不是枉死?”
凤堂里死一样沉寂,许久白烁艰涩开口:“阿昭,当年重相确有谋反之心,证据确凿。”
“胡说!我重家三代入阁拜相,我爹忠君爱民,怎么会谋逆!”
“重家谋逆一案,是、是上将军府所查。”
白烁垂着眼,只这一句,凤堂里死一样静默。
重昭难以置信望着白烁,声音嘶哑破碎。
“你说什么?我爹的罪,是谁定的?”
“上将军府。”白烁抬眼,迎上重昭震惊的目光,轻声开口。
如今人间这一朝,得封上将军柱国之位的,只有一人,上将军白荀。
法牢里外,白烁和重昭四目相对,眼中映着对方的身影。
十多年相伴,到如今,却熟悉又陌生。
白烁终于说出了口,这么些年,她守在孤孑影单的重昭身边,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大妖怪问她,她有几条命,多重的情,要一直这么守着护着重昭。
大妖怪不知道,她对重昭,不止是年少相伴的情谊,也不仅于少时逃婚的愧疚,真正让她不惜一切护住重昭的,是因为当年亲手将重家谋逆证据送上龙案的,是她父亲,上将军白荀。
重家谋逆,父亲身为臣子,无错,可重昭呢,他有什么错?她欠重昭,除了一条命能还给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烁的目光愧疚而坦然,仿佛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重昭修仙数年,心智早非昔日少年,若非执念太深,不愿细想往事,或许他早已厘清真相。如今只白烁一言,他便知当年重家旧案,其实并非他心中以为的那般。
世间谁都有可能冤枉重家,只有白荀不会。
他父亲待白荀知遇在先,重白两家姻亲再后,交好数十载,白老将军膝下无子,无擅权之心,除了皇命,他无需做任何多余的事。
但为什么,是白荀亲手查出了这一切?
“上将军府,白老将军……”重昭双手被法笼烙得满是鲜血,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望着白烁,喃喃问她:“为什么我重家的罪,偏偏是你白家所定!为什么?为什么!”
“阿昭。”白烁说不出话,眼底几近被愧疚淹没。
突然,重昭抬头,定定看着她:“重家谋逆案,始于木啸山私兵?是不是?”
白烁喉头哽咽,点头,“是。阿昭,对不起,是我害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重家谋逆,我本叛逆之后,白老将军救我一命,网开一面,是我欠了你一条命才对。”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当年一手造成,若他早知真相,没有任性地调出那只私兵,或许……或许他能劝回父亲,或许重家不必满门皆殁。
是他,是他让一切成为定局,让重家再无活路。
重昭踉跄几步退到法笼中。
“真是可笑,我修仙修道,自诩含冤在身,还要斩紫薇星还我重家公道……”他低着头,难辨神色,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自嘲。
“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三十六刑鞭算什么,我早该死了。”他突然抬头,看向白烁,“上将军无错,有罪的是我重家。可纵使如此,重家百条性命在下面看着我……”重昭重重拍在自己胸口,一口血吐出。
“阿昭!”白烁眼中惊惶,“你做什么!”
重昭眼中血红,竟隐有邪气萦绕,暴戾而浑浊。
白烁心底大惊。
“阿烁,这世上谁的恩情我都能受,只有你白家的恩,我受不起。”
“白老将军救命之恩,这三年相护之义,白烁,我今天一并还给你!”
重昭闭眼,一掌朝自己灵台处拍去。
仙力闪烁,伴着更强大的金光冲出凤堂,殿外,青衣面色一变推开殿门冲入,却愣在当下。
囚困重昭的法笼被人撕碎,白烁一身是血紧紧抱住重昭,而他那只斩向灵台的手被白烁肩膀挡住,筋骨碎裂的声音在凤堂中响起。
白烁那只手,竟生生断了。
“白烁!”青衣惊呼,一时竟不敢上前。
白烁浑然不管自己那只无力垂下的手,惶恐地用另一只手拉住重昭。
“阿昭,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自己,好好活着好不好,好不好?”
重昭愣愣看着满脸血眼泪直流的白烁,眼底邪气散去,疼惜哀恸错综复杂,他伸出手,想触碰白烁折断的臂膀,却颤抖停住,最终干涩地点头。
“好,阿烁,我去认罪,我去向金曜仙座……”
就在重昭终于说出这句话时,凤岛正中,洪亮的钟声骤然响起,随即一道雷电之力划过苍穹,白昼惊雷,整个凤堂都颤动起来。
“怎么回事?”
白烁和重昭不明所以。
“惊雷上仙的天雷刑鞭!”青衣微怔,看向重昭,“难道大殿里有人代你受了刑罚?”
“师叔?!”
“掌门?”
重昭脸色大变,转身化为一道流光直朝凤殿而去。
白烁欲跟上,青衣却拦住她,“白烁,你的伤很重!”
白烁脸色苍白,胡乱从乾坤袋中掏出几粒丹药吃下,急道:“君上,我死不了,掌门旧伤在身,惊雷上仙的三十六刑鞭若受的是他,一定会出事!”
青衣这才明白重昭为何连一身伤的白烁都顾不了了,拉着白烁朝正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