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描金彩绘龙凤喜烛,插在修长的美人型烛奴上,它的光焰欢快地跳跃着。两盏垂着金色流苏的八角薄纱大红宫灯,悬在屋中央,把洞房四壁映成了一片绯红。
“啪”地一声轻响,龙凤花烛上烛花一爆,让坐在床沿的新人微微一惊。自从被送进洞房以来,这般枯坐的等待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绣金的大红盖头把她和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眼中只是一片神秘的红色的朦胧。静谧的房间里好象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禁不住地思想中各种头绪纷至沓来。
一会儿,她揣想着未来的夫婿究竟是什么模样呢?他好象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人,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可是在这次祖父重登相位的过程中,一直被蔡家倚为盟友的童贯远在西北,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相反是他和他那靠着踢球当上殿前都指挥使的父亲居功厥伟,几番筹谋,不动声色就让宰执易主了。随着前几天的圣旨褒扬,公爹已经加太尉衔,成为大宋武职第一人,他也由原先的承务郎连升数级,授从七品宣奉郎,并且御笔命提举东南应奉局,创本朝荫补官员授实缺的最年轻记录,当朝后进中风头一时无两。
一会儿,她又回想着前几天与祖父蔡京的那番对话,祖父的叮咛到此刻都仿佛在耳边回响着:“颖儿啊,高强此子虽年方弱冠,然狡黠精明之处为老夫平生仅见,再加上他父亲高俅在官家面前宠幸日隆,此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祖父为你择此子为婿,固然是有片私心在内,欲加固与高家的联盟,然而又何尝不希望你得嫁一英雄夫婿?你每日多自恨为女儿身,采芹入泮都不能为,倘若能辅佐夫婿得以留名青史,亦可少慰平生了吧!”是啊,倘若自己的夫婿真个青史标名,也会是平生的幸事吧?
一会儿,她又想起母亲临行前所密授的那些闺房之事,顿时觉得自己的脸上热了起来。那些往昔听到就会脸红心跳的事情,待会自己就要一一亲身去体会了么?他可是早就流连于花街柳巷中的,会不会嫌弃自己服侍的不好?“无,无耻!”她忽地轻骂了一声,自己堂堂的宰相孙女,翰林千斤,清清白白的女儿身,那小子怎能拿去与烟花女子比较?
忽而,她又怔怔起来:听说那眼下名震汴梁的歌女白沉香,原先就是一个勾栏中的行首呢,可据说是色艺双绝的绝美女子呢!听说还是“他”一手将这白行首捧起来的,自己可不知能不能胜过她?而且,他房中早已有了一房姬妾,还有个很得宠的小歌女呢,今后的心会有多少放在自己身上呢?
忽听门外人声渐响,紧接着转为喧嚣,外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守在门外的陪嫁婆子连声阻吓却全无用处,一大群男人声音喧闹着、叫嚷着直闯进来,好似整个世界忽然回到了她身边一样。
说来也怪,刚才还忐忑的心绪此刻却忽然平静下来,她稳稳地坐在床沿,静听外屋的动静,心田一片坦荡寂然。
只听外面有人大声叫唤,要看新娘子,要闹洞房,却都被一个大嗓门给压了下去,那人嚷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厌物在此搅闹得多一刻,高兄便少受用一刻,圣人云‘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等岂可不识时务?都散都散!”
登时有人反对有人叫好,不过叫好的声音显然占了上风,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两个陪嫁婆子守在外屋,一个人脚步踉跄着直踏进来,跟着门轴轻响,里屋的门在他身后合上,落闩。
她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手中的鸳鸯锦帕都绞了起来:揭盖头的时候到了吗?一生的良人啊,这就要见分晓了,心跳怎会如此之快,我要怎么办,怎会有种跳起来,逃出去,什么人都不见的冲动?颖儿啊颖儿,冷静,冷静啊……
那人一脚轻一脚重地直走到床沿,越来越近,蓦地眼前光线一动,那手已经伸过来掀盖头了!蔡颖的心跳成了一线,却见那手竟不再上掀,忽听身前那人大喝一声:“小乙,敬酒!”
这可把蔡颖给气的半死,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这要命的当口,他居然还想着喝酒!”
可随即就知道不对,只听屋顶上一阵乱,水声到处响,一人朗声笑道:“承衙内命,敬各位来听洞房的亲友美酒!”跟着四面墙角人声大作,无数跳脚声从墙角传出来,却没一个敢开口骂人的,都捏着鼻子叫“谢衙内酒”“谢高兄酒”,跟着拖泥带水地渐渐远去。
蔡颖听得有趣,禁不住“格”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官人早料到这些人不怀好意,假意说什么趁早散去,其实都躲在四面等着听洞房,若有些私房体己的情事被听了去,那可羞死人了。故此他安排下人手在屋顶和四周,用酒水将这些人都淋了出来,还美其名曰“敬酒”,可真是叫人有苦也说不出呢!
只是这一声笑过,蔡颖心中顿时又忐忑起来:母亲出门前再三叮嘱,蔡家是钟鸣鼎食,诗礼传家,嫁出去的女儿须得谨守礼仪,不可有半点失仪处,尤其是揭盖头的那一刻,关系到官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切记要端谨庄重,这下可好,自己竟然被他给逗笑了,这,这便如何是好?!
正彷徨时,眼前忽地一亮,那大红盖头已掀了起来!陡然变亮的光线使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帘,用长长的睫毛滤去透入眼中的光亮,眼角已经瞥见一双锦靴正立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