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元年正月二十日晨,汴京蔡河水门外码头。
这里是汴京南来漕运的集散地,每天无数的纲运钱粮和行商旅人从南方各处向汴京会聚而来,数千舢舻云集,樯桅林立,码头到处可见忙碌着各自事务的人群来去匆匆,一派繁荣景象。
旁边的客运码头则是另外一番场景,太尉高俅的独苗衙内、京城最近的红人高强,选今日为驿马良辰,首途前往东南苏州提举应奉局任上。
高衙内在京城本是一花花大少,整日流连花街柳巷之间,又有若干不德劣迹如逼奸人妻致死、当街民女等等流传,但凡有些身份之人当面不言背后皆骂,其名声甚是卑下。孰料就如同其父一脚踢开一片天、青云直上坐三衙一般,此人竟是一深藏不露的才子,去年重阳时丰乐楼会演,他以文才辞赋取悦今上,三月之间从一白身荫补入仕,直升至如今七品宣德郎之职,更娶得蔡相公的长房孙女蔡颖大小姐为妻,其岳父便是新近加封的龙图阁学士、崇政殿侍读蔡攸蔡学士,听闻这衙内前日上元灯会还在那宣德楼上与官家诗词相和君臣相得,可谓是红的发紫了。
此番外放江南,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潮何止数百人,单只两家的亲友便来了无数,更兼高强此次离京并不是单独起程,同行的还有多名赴东南上任的官员,如新登科的同进士出身、苏州录曹参军张随云应邀同船,还有调任东南禁军第九将的统制官党世英,苏州兵马钤辖陆谦,副钤辖杨志,座师鲁智深,亲随许贯忠等等,再加上各人家眷仆从百十人,将一艘大船塞的满满当当。
那边厢家人次第登船,将箱笼物件一一安放,这边早排布下饯行酒席,高强先给师父林冲敬酒,此番东去林冲因家室之累不能同行,要留在京城,师徒这眼看就要一别三年,不由都有些依依不舍。高强趴在地下给师傅磕了四个头,想起自己若不出现,林教头此时恐怕已经是发配沧州大营的命运,不由暗自庆幸,不管自己来这时代有无大作为,总算是帮了一个好人了。
下来就是浪子燕青,这位英俊小生兼当红作曲家最近在汴京也是人气飚升,高强已安排了他不日进太学上舍攻读,三年后两人恐怕就是同级生了。燕青是高强身边心腹之人,这次留在汴京自然是为了方便今后三年遥相策应,几道暗棋也是要燕青这样机警缜密的人才方能主持。
燕青一人在京亦恐势孤,高强也安排石秀留下给他襄助,此外于汴京及附近三京四辅的一众市井泼皮整合事务几人早有定计,也都交给石秀主持,以他的精明悍狠和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再加上如今的禁军军官身份,要作这件事情再合适没有了
该说的话自然日前都已交代好了,这码头送行也只是应些虚文而已。只是人的情感实在奇怪,临到这分别之时不由得就有些离情别绪出来,再回头看看那待发的兰舟,高强一时颇有些“念去去,千里烟波”的感觉,若他真是如外界所目的那种大才子,这刻怕不又是一阙新词传世。只是从小少喝了古文墨水,单靠剽窃他人词句硬着头皮扮斯文还能应付,要真跟这时代的诸位才子一较短长可就要贻笑大方了,只好故作潇洒,实则藏拙。
送行的尚有无数世交亲友,都是些平辈晚辈,轮着上来给高强敬酒,少不得要客套几句什么“鹏程万里”“一帆风顺”之类的话。此种人平日从来不见影子,到这聚会场合便即出现,高强十个人中也认不得四五个,只都胡乱应承,把酒喝了便是,若碰到那些热情过火、拉住了袖子诉说衷肠的主,也只好硬着头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
他们这里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鲁智深也不去理,只顾埋头喝酒,身边的酒碗随手叠放,一会便摞起近尺高,待将手边酒坛提起再倒时,却觉手中一轻,再摇上一摇,没听见什么酒水晃荡声响,随手便望地上一丢,甩着袍袖起身道:“酒喝完,人就散,去休去休!”
这酒坛丢在地上哗啦一声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高强却暗暗欢喜,团团一揖道:“列位至爱亲朋请回,本衙内这便要起程了,误了吉时可就不美。”
众人都道“是极是极”“衙内便请登船”,高强几步站上跳板,回头将手一挥,摆个飒爽的姿势出来,引得一片叫好声,便钻入舱中。耳听得船家启碇升帆,接着船身晃动,已离岸而去。
高强在舱中坐了会,就着蔡颖手中喝了杯浓茶,这才缓过点劲来,心说这时代酒虽说度数不高,这么猛灌一气可也叫人有点受不了了,估计其他一同上船的几位也差不多都有七八分酒意了吧?
蔡颖将手上茶杯递给使女,一面轻抚着高强心口,埋怨道:“这许多人来敬酒,你也不知道推搪几下,这么来者不惧的哪里能受的了?”
高强一笑正要接口,忽听舱门外响起张随云标志性的大嗓门来:“高兄,小弟来邀你去船头一叙,把酒当风岂不快哉?”这家伙酒量极宏,一轮同窗喝下来到现在居然仍有余力,这刻又跑来寻高强喝酒了。
一听把酒二字,高强不禁头大,赶紧向蔡颖道:“颖儿,就说为夫不胜酒力已睡下了,请他移步去寻贯忠他们,再喝可就真要过了。”说罢将靴子一脱就跳上床去,扯过被子把头给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