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待那押司彼此引见了,紧走几步长揖到地:“宗作邑少安,本官高强来得莽撞,失礼失礼,明大夫莫怪!”
“好说好说。”宗泽淡淡一笑,也作揖还礼,而后伸手肃客,一切行礼如仪,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叫那随行的小吏去厢房歇脚,双方进了内堂,分宾主落座,许贯忠在高强身后侍立。有人来递上茶水,宾主彼此寒暄几句,无非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漫无边际地瞎扯。高强夸几句宗泽治政有方,是朝廷良吏,牧守一方不辱君命,宗泽便赞高强年轻有为,少年早达,为官家寻花石于东南,装点太平功莫大焉,皮里阳秋的略带讽刺,又叫人抓不住痛脚,几阵哈哈哈的干笑之后,高强蓦地发觉自己竟然无以为继了。
见这宗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高强甚是奇怪,转念一想才明白,这宗泽若算起政治派别来,却是吕惠卿的门生。那吕惠卿是被蔡京下辣手整治过的倒霉鬼,蔡京揪住了吕惠卿的兄弟子侄的不轨行为严刑打连番追索,险些攀连到吕惠卿身上。幸好他见机的快,上书自贬,否则不死也要脱层皮,只是其政治生命也就此终结,再也没有登上大宋的核心政治舞台。自己现在是蔡京的孙女婿,红的发紫、热的烫手的大红人,这般千里迢迢的专程来访,宗泽又是对蔡京派系深具戒心的,若不是这么拒人千里倒成了怪事一桩了。
只是眼下暗流汹涌形势险恶,若能得到这宗泽的协助,对付在江南隐藏经营数百年、各地势力潜伏的明教实在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高强暗下决心,便向宗泽拱手道:“宗作邑,本官此次不远千里前来,实在是有件棘手之事,要向明大夫求教,还望明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宗泽眼皮抬也不抬:“高应奉有话但说无妨,下官洗耳恭听就是。”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
高强一咬牙,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去年八月间,本官在京城得了明大夫的一道札子,叫做东南守备策的,可有此事?”
宗泽面色一凝,两道浓眉一扬,沉声道:“高应奉,有便如何,没有便又如何?”
高强一笑,心说这下你总算是认真应付了吧:“宗作邑少安,这札子本官得便得了,却不是从朝廷那里得的,乃是经了几个睦州草民的手,这事倒有些不同寻常,因此这札子本官一直是细细收藏,除了本官身边的几个心腹以外,再无外人知晓,只想寻个机会当面向明大夫你请教,别无他意。”
宗泽暗哼一声:别无他意?只怕未必吧,我看这其中倒是有大大的他意!不过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高强这般说法也算是主动示好,他也不便如何,便一拱手道:“高应奉,有话请讲当面,下官一生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高强原本确有些要挟之意,你宗泽身为朝廷命官,却跑去跟明教中人混在一起,虽说眼下明教还不是什么禁毁对象,不禁官民信奉,不过这发现银矿却隐瞒不报,大小也是个罪名了。哪知这位大叔脖子硬得很,摆明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倒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了,倘若抓着他的把柄硬碰硬的威吓,这位大叔没准来个死不认帐,大不了辞官回乡,又没有什么大的罪名,自己这千里下龙游可就白跑了。
想来想去,还是对方戒心过重,听了话都往反面去想,因此说来说去不咬弦,高强不禁浩然一叹:“宗作邑,本官将这札子秘而不宣,又这么不辞辛苦,刚在苏州任上安顿下来就不远千里直放龙游,来向宗作邑求教,全是为了这江南数百万百姓着想,为了我大宋江山着想,明大夫直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教本官有些寒心哪!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话说的也够明白了,小子若真是要利用此事跟大叔你为难,只须把这札子望蔡相公面前一递,怕他老宰相没手段治你么?又何苦费这许多周折!只是宗泽的骨头硬,这么说恐怕有威胁之意,若激起了强力反弹倒坏事了,恰好想起这两句电影台词来,依稀记得是元以后的诗作,便腆颜再作一回文抄公了。
这两句诗一入耳,宗泽面色为之一变,忽然离座而起,先整衣冠,再掸袍服,向高强恭敬一揖道:“得闻妙句,才知高大人才名实非幸致,这份胸怀更令宗泽汗颜,还请高大人直言相告,如何才能惠泽这江南数百万百姓?”
高强见这两句诗竟有偌大功效,真是始料不及,看来宗大叔确实是明白人,自己的言下之意一点即明,忙不迭地称谢道:“宗作邑过谦了,大人不辞艰苦,深入烟瘴无人境地,将这一道矿脉发掘出来,竟不居为己功,事事都以黎民百姓为先,这份不萦于物的胸怀才真是难得,本官也是有感于此,这才自行讨了这东南的差使为的就是要与明大夫详商此事,究竟该如何行事,才能官民两惠。”
宗泽两手相搀,俩人你请我让,二次落座气氛便大不相同。不待高强开口,宗泽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当日如何发现矿脉,如何深入帮源洞,又如何与明教教众接触,等等经过都说了出来,高强仔细听来,与当日方天定对自己所言的倒无多大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