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那把伞,脑袋微微偏着,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翘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慢慢道:“姐姐你真好。”
少年声线稚嫩青涩,黝黑深谙的目光朝祈雪望过来时,祈雪递伞的手莫名其妙抖了一下,差点松开。下一秒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堪堪伸出了手来,稳稳接过伞。
祈雪的手还停在半空,发愣之余,掌心里被塞进了一样东西,软软的。
“姐姐借我伞,那我就送姐姐一样小东西吧。”
那确实是一样小东西——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熊猫挂件。看起来是戴的有些时日了,小熊猫屁股后的一截标签褪了色,但隐约能看见新门两个字,后面的字就被磨得辨不出样子了。
祈雪心存疑虑,见少年探头看了看往左一直蜿蜒的黑暗小道,尽头隐隐约约亮着星许的光。
少年说:“姐姐是住在那边的姜周村吗,还是快点回去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她想说你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也不安全,没等开口,少年已经站起身,将背包往上提了提,然后打开伞,走进雨里,回头冲祈雪微微笑着:“再见啦姐姐。”他往着左边的蜿蜒小道去了。
这一夜似乎注定了并不太平,暴雨没停过,多重远内部街道的交通几乎瘫痪,直到凌晨才渐渐转小。早上八点时,多重远县公安局里接到了报案,一起致使两人死亡的命案。
刑侦大队队长叶翔在听到电话后在第一时间派了人马过去。但因为天气和道路状况,仅仅是赶到现场就花了俩小时,斑斓的警灯几乎被灰暗的雨水埋没,直到快到现场时,雨才停了下来。
姜周村有分上下村,主街道附近的一片叫上村,下村较偏,靠着田,总共就住着四五户人家。案发地点在下村,而报案人是住在上村的村民,据交代,他在一大早到自家山上砍毛竹,中途休息,带来的水喝光了,就想到这家来讨口茶喝,喊了半天没人,这才发现人都已经死了。
村子里的人经常走家串巷,这不奇怪。那报案人被小民警揪着问了好几遍,加上看见两具尸体,刺激太大,叶翔看他人高马大的,都是一副要晕不晕的样子。
他站在外围打量着眼前的房子,左右转了转头,然后问边上一个民警:“边上那房子没住人吗?有没有目击者。”
下村房屋就两排,前边两幢,后面三幢,两幢老房子紧挨在一起。民警摇了摇头,遗憾说:“隔壁的户主几个月前因为癌症去世了,家里没有人,昨天还下了大雨,很多村民都是早早就关门休息了。”
没有目击者。
叶翔沉吟半晌,穿过外围的吃瓜群众,一手拉起警戒线,钻了进去。
这是一幢典型的农村房屋,砖墙瓦顶,有个小前院,用黄色的泥墙围着,院子里堆着七七八八的木柴和一辆废弃破烂的拖拉机。叶翔走进前厅,大门正对着一个正方形的木桌子,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前厅的后面就是厨房,左右分别是两间卧房,叶翔摸着下巴,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民警从后边跟过来,道:“现场共发现两名死者,姓名祈年山,祈雪,分别是屋主及屋主的长女,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八点到十二点之间。案发现场经过处理,并未发现血迹,指纹等,但在死者祈雪的房间,我们发现了除两名死者外第三人的毛发,现已拿去检验鉴定了。”
说完,民警发现叶翔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张了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祈雪……我认识。”
叶翔之所以对祈雪有印象,是因为她就在自己家附近的一个便利超市打工,和他家的姑娘是朋友,但十几岁就辍了学在外上班。叶翔在那间灰暗小屋里看见这个花季少女的尸体时,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然后他从民警手中接到了死者资料。这个少女在昨天刚刚成年,母亲早年去世了,父亲一年前因为工伤没了一条腿。她还有个弟弟,叫祈照,16岁,在隔壁的莫梧县当寄宿生,上着高三——据说因为脑袋好使,小学连跳了几级,因为成绩太过优异才被莫梧县一中招走。
没人知道该怎么跟一个16岁的,甚至是下个月就要高考的孩子开口说“你的爸爸和姐姐都死了”这种话,但该通知的还是要通知,即便那很残忍。
16岁的祈照从学校回来看见亲人的尸体时,就和大多数死者的亲属一样哭了很久,然后就是愣在那里发呆,最后他在所有人哀戚的目光中轻声问:“你们能抓到凶手吗?”
在场的民警都被问的一愣,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能抓到凶手吗?”
“能。”不知道靠在角落里多久了的叶翔这样回答。
那是五月三号的事,那天距离高考还有35天,那一年伴随着夏季离去的,是最终未能得见天光的亡魂。随即和整个秋天一起到来的,是16岁少年不为人知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