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大片通透碧蓝的颜色,渐渐回旋汇聚成无垠的大海。粼粼水波延伸向天海相接的尽头,雄浑壮阔如此,温柔旖旎如许。
海边悬崖上,不败的鲜花在四季炎热的天气中无休绽放。花丛掩映中栏杆交错,屋梁横架,悬贴在悬崖上的是阿南扼住海峡的小屋。
如此美好的天气,自然而然的,阿南又一次翻过栏杆,向着下方的海水扑去。
大海泛起细微的银白浪花,一如既往轻柔地拥住她。
海湾上白鸟惊飞,无数白点在幽蓝波光中一掠而过,消失在彼岸。
这亮得刺眼的海面,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去,夜色来临。
周围一切迅速退却,她的海湾、她的小屋、她常开不败的花朵全都陷入了黯淡。
她茫然地在水中沉浮,看到公子离去的身影——他所要去的地方,与她隔了千山万水,鸿沟巨堑。
“公子……”她喃喃嗫嚅着,却终究未能奔上前阻拦他。
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早已知晓,公子是不会为她回头的。
黑暗的大海吞噬了她,她沉入五岁那年的暗夜之中。
双眼涣散的娘亲紧抱着她,将滚烫的面颊与她贴了又贴,眼泪滚滚落在她的脸上。而她迷迷糊糊偎依在母亲的怀里,在断断续续哼唱的曲子中入睡。
直到疾风骤雨将她惊醒,屋顶漏下的雨与窗外的雷电让她惊惶哭泣,爬起来到处寻找。
母亲正站在礁石上,暴风雨鞭笞着她瘦弱的身躯。
她拼命喊着阿娘,拔足狂奔。
涨潮的巨大波涛淹没了她的声音,暴雨让她重重摔在海滩上。她趴在地上抬起头,透过雨帘和眼泪,看见阿娘模糊的身影坠落在海浪当中。
她急促地哭泣着,猛然间有声音在她耳边低唤:“阿南,阿南?”
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抱紧了她,拥住暴雨海浪中小小的她,将她从冰冷黑暗的梦中拉出,抽身回到人间。
她痉挛着,哭泣着,竭力睁开眼,从这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噩梦中抽身,恍惚看向面前的世界。
摇曳的火光渐渐明亮,晕晕融融地包围着她。比火光更为温暖的,是将她拥在怀中的一双臂膀。
她迷离涣散的眼神望着面前面容,火光下他散着淡淡光辉,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
喉咙与嘴唇干哑撕痛,她只能发出轻微的一些气音:“阿言……是你啊……”
他衣衫满是皱襞,鬓发凌乱,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端严矜贵的气度,可那灼灼如星的目光,在这一瞬却比火光更让她觉得明亮安心。
从冰冷噩梦中抽身后,她望见了烈烈火光,耀眼星辰。
他紧紧抱着她,将她拥在怀中,似乎永远不会放开虚弱哭泣的她。
不知此地是何地,不知此时是何时,可因为他的手、他的眼、他的体温,阿南那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这是……哪里?”
“一个荒岛上。”朱聿恒紧拥着她,用自己的躯体替她挡住吹进来的寒风,往火堆旁凑近了些,低低道,“我们在地下水城被卷入旋涡后,漂流到了这里,你……烧得厉害,是不是很难受?”
阿南意识模糊,只依稀记得他在最后一刻放出日月,将他们牢牢缠缚在一起,没有失散。
她涣散的目光看了看周边,这是一个由几块大石头靠拢而形成的洞穴,说是洞穴,其实四面石缝都在漏风,只是勉强遮蔽风雨而已。
月光斜照入内,也照亮了阿言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目光,那里面,盛着比月光与暗海还要深邃幽深的一些东西。
她张了张唇,艰难对他说了些什么,朱聿恒俯下头,将耳朵贴近她的双唇,听到她依稀吐出“水”这个字来。
高烧让她的脸颊带上一抹滚烫的霞色,呼吸急促短暂,似是一条在岸上徒劳蹦跳的干渴鱼儿,起皮干裂的嘴唇轻微翕动。
“等一下,我去找水。”他小心将她放置在火堆旁,在黑暗中跨出洞口,借着残破的“日月”光芒,用树枝在沙地上挖掘起来。
下方不深处便是湿润的沙子,朱聿恒抬手在沙中压了压,将打湿的指尖贴在唇上。
入口是一股咸涩味,这个岛太小了,并没有能力过滤出淡水供阿南饮用。
他站起身,看向面前黑得几乎成了虚空的大海,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安。
他比阿南早一些醒来,已看过这座小岛,乱石滩上只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耐盐碱的灌木,并无任何水源。
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努力回想当初在海上听江白涟他们说起过的,海上失事的渔民们求生手段——吃什么,生鱼和海鸟;喝什么,鱼血和鸟血……
那时不过聊以消遣的奇闻,却让现在的他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朝着海边深一脚浅一脚奔去。
他以日月微光照亮海边水洼,希望能找到一两条趋光的小鱼。可惜夜明珠的光芒太过黯淡,他又毫无经验,根本无法捕捉到水中的鱼儿。
正当他如无头苍蝇之时,耳边忽然响起迅疾风声,空中传来“呜哇——呜哇——”的叫声,低沉嘶哑,如同猛虎怒号,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半空中有什么猛兽正在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朱聿恒警觉抬头,可无星无月的海上,夜晚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看不出空中有什么东西。
孤海荒岛,森冷骇人的虎啸声自头顶再度传来,诡异至极。
毛骨悚然中,他立即转身,疾步上岸。
只听得凄厉风声在耳畔响起,空中有巨大的羽翼扑扇而下。
无意识之中,他手中的日月已经迸射向空中。幽微荧光照亮了夜空,依稀现出一只巨雕的身影,双翼展开足有八尺,正伸出双爪利喙,向着他俯冲而下。
这小岛如此荒僻,居然栖息着这样的猛兽。
朱聿恒反应极快,五指挥动,日月立即回转,削向巨雕的眼睛。
可惜暗夜中只有夜明珠的幽光,海雕的行动又实在太快,他来不及测算击打距离,只听得叮叮铮铮连响,日月从雕头上擦过,精钢丝相互绞缠,在一片清脆声响中,海雕已到了他面前。
他立即身体后仰,整个人重重坠入海水之中。
浪花高激上半空,巨雕翅膀一扇,从水面一掠而过,滑向了前方。
他在水下向前游去,手指触到一块大礁石,才以石头为遮蔽,双手紧握日月,警觉地慢慢钻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