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将梁家桌面缝隙中撮出的灰土交给楚元知,让他仔细查验,又命人寻了只剽壮的猎鹰,亲自给阿南送去。
阿南已收拾了深色紧身短打,换好快靴。
朱聿恒便教她这只鹰的口令,用皮套上的哨子即可吹出长短不一的控制哨声。
阿南一边记着,一边利落挽好头发,将黑色臂环上金色的花纹与绚丽的宝石遮住,一身青黑似要融入窗外渐沉的黑暗中。
他打量她的装扮,又看看外面只剩了最后一丝余光的落日,问:“不如明日我陪你去?”
“你身上血脉刚发作,今晚好好休息吧。”阿南扎紧袖口,戴上皮套,抬手揽过那只鹰,“再说了,你这个大忙人,陪我一次便要多抽时间忙碌挤压的事务,我哪儿忍心呢。”
“可你昨日也刚手脚旧伤复发,不如还是休息吧。”
“我就痛了那一下,早就好啦。再说了,一个人才有利于隐藏身形,两个人牵牵扯扯的麻烦多了。”
隐藏身形,朱聿恒一听便知道她今夜必定有大事:“据我所知,这种鹰的夜视能力并不太好,不如换一只更适合夜猎的?”
“不必,我需要的不是它的眼睛,它飞得低点更好。”
朱聿恒忍不住问:“此番夜猎,猎物是什么?”
“你猜?”阿南笑着抬手,轻弹臂上老鹰的喙,被它嫌弃地啄了一下。
她飞快缩手,避过一劫,哈哈笑出来:“和咱们在岛上养的那只虎头海雕还真像。”
“不需要夜视的话,难道是要利用它的嗅觉?”朱聿恒略一思忖,当即想到了司鹫那瓶味道怪异的解药,顿时了然,“方碧眠被司鹫那几支带麻药的钢针射伤后,自然要敷那种怪味的药在身上。”
“而鸟类对那种味道最是敏感,尤其是鹰隼。”阿南笑道,“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怎么会轻易放过她?毕竟,咱们的马随时可以换,可方碧眠不能换条胳膊呀,你说对不对?”
朱聿恒察觉到了阿南狡黠笑容背后的意味:“你确定他们今晚会有动静?”
“梁家人聚得这么齐,梁鹭都跑回来了,再加上方碧眠也赶到了此处,我估摸着,青莲宗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做。”阿南朝他眨眨眼,捋捋臂上傲然站立的鹰,“阿琰,你派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踪不成,这下,就算对方组织再怎么严密,行踪再怎么诡谲,我也非得摸它个清清楚楚不可!”
听她这般说,朱聿恒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便取了一卷地图,在她面前摊开。
这是一张敦煌及周边的地图。朱聿恒的手划过敦煌,指向城外一片起伏的丘陵沙丘。
“这是二十年前圣上登基之初的地图。沙漠少人行经,我估计地势虽有变化,但绝对不会太多。以目前侦察来看,城西沙丘处是青莲宗众经常出没消失的地方。”
“好,天亮之前我就回来。”阿南收好地图,朝他一笑,扬起臂上苍鹰,“明早我想喝南瓜小米粥,加点枸杞加点红枣,要热热的刚好入口那种。”
天色暗了下来,空中遍布阴翳,天光黯淡。
阿南出了城,绕过梁家居住的村落,挥臂让鹰飞入空中,在下风之处闻嗅气息。
在她低低的哨声中,鹰飞得极低,斜斜掠过黑暗的荒原,一路向丘陵中间而去。
黄土干燥硬实,茫茫荒漠之中无水无木,城外百姓常于丘陵之上挖土成洞,以供居住,称之为窑洞。
阿南一路随鹰而去,想起大家说敦煌不远处有千佛洞,便是人们依山凿窟,在其间雕塑彩绘,供奉神佛,看来与此地民风倒是相洽。
借着微光对照地图,只见周围丘陵盘踞,正如万兽拱卫,中间是不小的一片平地。
以黑暗遮掩自己的身形,她潜向平地深处。
地面硬实,黄土显露,在这块平地一角,显露出下沉的方形院围。院落四周的土壁之上,开出整齐的高大门洞。
阿南轻轻吹一吹哨子,示意臂上的鹰飞往高空,自己潜近这个地下院落。
院落的通道开在地面上,入口处亮着灯,将进出之人的面容照得清楚。
阿南一眼便看见了方碧眠,她骑马而来,这边的人显然都与她熟悉,立马迎了上去。
随即,阿南一眼扫到了与她一同前来的人,心口不觉一震。
竺星河。
他竟会亲自陪方碧眠来青莲宗,甚至,还带了几个最得力的兄弟来。
刚拒绝了回到海客中间,她居然在此处猝不及防与他们碰面。
竺星河从不屑隐在黑暗中,因此依旧穿着惯常的白衣,从马上跃下,如云气初起水面,姿态优雅利落。
黑暗中的阿南心口微乱。是回去,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但见海客们已经被迎入通道,她咬一咬唇,借着众人注意力被引走之时,流光勾住上端砖沿,身躯疾翻,在黑暗中无声无息便跃入了下沉的方院。
青莲宗内机关自然严密,她不敢落地,半空中身形一荡,扑向窑洞砖砌的门框上方,身形贴住土墙,借着突出墙面的小小砖头,蜷于其上。
她一身青黑,隐藏在檐下黑暗角落中,纵然有人向上打望,也很难察觉到这块黑暗中存在不一样的颜色。
竺星河与方碧眠在众人的指引下缓步进入这个庭院。他们被迎入前方正屋,虽举目扫了周围一眼,却根本未曾注意到离他们不到五尺的墙上,贴着一条身影。
一群人进内,只听得屋内话语隐隐,气氛热络。等了不久,大约是要谈正事了,屋内人陆续退出,带上了门,在院中静静守候。
阿南极轻微地在门洞上方挪动身体,向着中间的正屋挪去。
幸好众人为了防护,个个面朝院中而立,并无任何人关注后方墙上。
她挪到正屋门洞之上,将耳朵贴在上面,可惜土壁厚实,她竟什么也没听到。
她不动声色,从臂环中弹出一柄小刀,嵌进了门洞砖缝内。按住上面的花纹,轻微的咔一声,小刀脱离了臂环,一动不动扎在土层之中。
阿南别过头,用牙齿衔住小刀。
轻微的震动从刀尖上传来,声响直接叩击她的齿骨,传递到她的耳中,将窑洞内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届时若那人到敦煌,我们该如何处理?若不来的话,又如何安排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