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夜雪(十四阙)_第八章 至情至性谢忘机(2 / 2)_流光夜雪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八章 至情至性谢忘机(2 / 2)

流光夜雪 十四阙 6261 字 2023-11-13

谢思瞳嗯了一声,主动绕住万俟兮的胳膊道:“我跟他约好了,等这的事情终了,我就跟他一起回京城,由他送我回家!”

沈狐脱口而出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谢思瞳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又羞又恼道:“谁管你了,爱怎么怎么的!我跟你可没任何关系,你不要胡乱说!”

“你姐姐是我的红颜知己,你姐夫是我拜把子兄弟,你跟我怎么就没关系了?如果你要回京,我也要跟着去,反正我也没去过京城,正好长长见识!”

“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

“无赖!”谢思瞳跺了跺脚,眼圈都快红了,转向万俟兮道,“万俟兮,你快管管他!他、他、他欺负人!”

沈狐嘻嘻一笑,“我欺负你了么?我只是要跟你一起去京城而已。总之你去哪,我也就去哪,你逃不掉的!”

谢思瞳涨红了脸,这回可连个你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你们两别斗嘴了。四儿,既然来了这,就让万俟公子给你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记得昏迷前的事了。”宓妃色心中沉郁,也实在没心情再看这两人打情骂悄,当下将一个留下,另一个支走道,“还有谢姑娘,你既是谢尚书的女儿,又是四儿的朋友,说起来也是我们的客人,不能再住婢女房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客房。”

谢思瞳正巴不得离得沈狐越远越好,连忙道:“好,谢谢夫人啦!那个,万俟兮,我待会再来看你。”

沈狐还想跟着她,宓妃色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沉下脸道:“你给我老实在这待着!没看完不准起来!”

“小妈……”沈狐委屈抗议。

宓妃色没理他,看着万俟兮,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个头,便转身去了。

苍凉的风景映衬着她的背影,也已是几多愁绪、人易老。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情非得已。

比如宓妃色对题柔……又比如她对沈狐……

想到这里,万俟兮转眼看向沈狐,沈狐也正含笑看着他。只是,这次的凝视里,虽然也有好奇,却已经远不及从前浓郁。他……对她的兴趣,减弱了许多呢……意识到这点,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释然。

万俟兮深吸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不受情绪的波动,然后开口道:“四少,请把手伸给我。”

沈狐乖乖地将手搁到椅子扶手上让她把脉。

脉象平和,看来一切都如她所愿: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让他忘记自己。于是忍不住又怔怔地看着那张钟灵毓秀般干净漂亮的脸,想着他笑、怒、装傻和撒谎时的样子,一幕幕,如烙心头,清晰如斯。

“万俟兄,听说小弟中的是种叫‘薄幸草’的毒?”沈狐忽然问她。

万俟兮的睫毛颤了一下,垂下眼睛道:“是。”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毒。”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听说过,不足为奇。”

“这种毒除了会让人死以外,是否还会有其他症状?”

“其他症状?”

沈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道:“比如说,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她早就知道他会来追问。毕竟,他只是失忆,而不是变傻,以他的聪明,以及某种程度上的固执,不得个答案,他怎会甘心?

万俟兮缓缓站起,负手走至湖边,幽幽道:“日出雪弥,风吹叶离,雨坠湿衣,水过尘涤……这世上,最无辜的,即是薄幸。故而,中毒者只有两个选择:死,或是遗忘。”

“那么,我忘了些什么?”

“不知道。”

“我会恢复记忆么?”

“不知道。”

“如果知道忘记了什么,也就能够想起那段记忆了吧?”沈狐的声音在身后轻飘,和着风声,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不知道。”依旧是这三个字的回答,固执得任性,任性得苍白。

左臂突然被人抓住,回头,只见沈狐眼底有着难掩的焦虑与疑惑,还有浅浅的试探与执著:“我们之间发生过些什么,对吧?”

万俟兮的瞳孔开始收缩。

“我感觉的到,我对你……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

万俟兮扬了扬眉毛,“你认为呢?你认为我们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

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表情。

沈狐呆了一下,只得尴尬地松开手,低声道:“我不知道,所以才想问你……我们是朋友,对吗?”

万俟兮有些发怔,又有些恍惚: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沈狐吗?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幅单纯的仿若不谙俗事的表情?为什么他不如以往那样邪气而狡猾的对她笑,说着假假真真虚虚实实的嚣张话?

如果是以前的沈狐,他是不会说“我们是朋友吗”这样的问句的,而会自信满满唇角含笑的大声宣布:“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他……变了……

而使他变得不再像他的那个人,就是她。

一股痛意就那样从指尖涌起,如藤蔓般缠绕而上,将整个身心都纠绞束缚。“不,不是。”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几近血淋淋的声音答他,“我从来不交朋友,也不需要。”

这般残酷无情的回答,要是以前的沈狐听了,会做何反应?会伤心吗?会难过吗?还是,会继续嬉皮笑脸地纠缠着她,直至她冰消雪融?

不……不知道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然而,这潜伏在心底的、隐隐不安的情绪,又是什么?是……期待吗?

沈狐他,会如何回应她的冷漠呢?“哦,是这样啊。”

轻飘飘的声音一经传入耳膜,万俟兮的心猛然一震,然后就慢慢地、一点点地,往那无可救赎的深渊坠落。

哦,是这样啊……原来,这就是沈狐的回应。原来,现在的他,惟一会用来回应她的冷漠的,就是同样的冷漠。

唇边,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是苦笑,比鸩毒还苦还涩的苦笑……孽,这是怎样的一笔孽啊。

万俟兮轻轻地摇了摇头,吸了口气道:“是的,就是这样。关于你中毒期间的记忆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不过,并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即使得到了答案也不意味着就是幸福。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

“幸不幸福我想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谢谢阁下的忠告。打搅了,告辞。”沈狐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后,疏冷的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变得越来越模糊。

万俟兮定定地望着湖面,湖面坚硬冰寒,然后,一点点潮湿、一点点雾气,便从与湖面一样坚硬冰寒的眼睛里升了起来。

“错过了我这个天下第一的沈四少,你……可不要后悔啊……”

这个少年爱过她。

这个少年爱过她……

而今,诗已残,酒堪尽,雪融无痕迹。

***

***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麟趾镯,词出《诗经·南周》,赞誉贵族子孙繁衍,才贤如麒麟之足,诚实仁厚。

而今,这对引发一切事端的镯子就摆放在书桌之上,水晶灯罩里透出的灯光直将它的每个部分都照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死角。

镯身雕琢成凤凰的样子,头与尾部巧妙相衔,翎翼处镶有水滴状宝石,凤凰的眼睛则是两颗圆润晶莹的南海檀珠,再加之五色天石本身的色泽,轻轻拿起,便流光溢彩,绚烂之极。

万俟兮放下镯子,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静静地望着立在堂中的中年男子,目光轻淡,却又充满探究之意。

身穿蓝色绸衫的高瘦男子垂下头,极力想表现得镇定些,但微颤的手指依旧泄露了内心的不安。一旁的苏姥姥看在眼里,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万俟一族还真是“恶”名在外,只不过是回个话而已,居然就怕成这个样子。

万俟兮抚摩着碧玉指环,开口道:“李掌柜。”

蓝衫男子顿时整个人一悚,连忙应道:“是是,璇玑公子有何吩咐?”

“请你将当日收购此镯的情形详细的说一遍。”

“是是。”李掌柜想了想,讲述道,“小的是博雅斋边塞十六州分号的总掌柜,平日里都只在‘白雀楼’里待着。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便命伙计早早收铺关店,正跟帐房先生在核算帐目时,听见外面有人拍门。”

万俟兮扬眉道:“哪天晚上?”

“呃……是这个月初三。”

万俟兮嗯了一声,不再问话。

“伙计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说有宝贝要卖,问我们有没有兴趣。伙计便放他进来,我问他是什么宝贝,他拿出一只被雨淋得湿嗒嗒的包袱,包袱里装的,就是这对镯子。”

“描述一下他的样子。”

“是。我当时见这对镯子如此宝贵,而那人却从头到脚都裹在斗篷里,连脸都看不太清,神秘兮兮的,怕货来源不正,不太敢收。那人看出了我的担虑,便哈哈一笑,将帽子翻开,我一见之下,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沈四少爷!”

苏姥姥插话道:“你认得沈狐?”

李掌柜笑了笑道:“像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得亮,边塞十六州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都得认识,这样一来,门路自然也就宽了。再加上沈四少爷这种出手大方又爱享乐的富家少爷,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顾客……因此一看见是他,我便放心了,只道是富家少爷们为了互相攀比炫耀,用金如土,一时间手头不方便也是有的,他们大多都是从自个家里拿了东西来卖,即使被家人发觉,也最多一通责骂,决计不会牵扯上什么官司。于是就心安理得的收了这副镯子。”

苏姥姥道:“买了多少钱?”

“三千两银子。”

“这笔买卖真是不错。”

李掌柜哭丧着脸道:“老夫人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要知道这镯子是沈府的镇府之宝,是主母当家的象征,打死小的也不敢收这镯子呀!唉唉唉,四少爷这回可是害苦我啰!”

苏姥姥见话问的差不多了,又见那李掌柜双眼布满血丝,想必是连夜骑马而来,也该让人家下去歇息歇息时,万俟兮却继续问道:“你们蔡老板还好么?”

“托公子的福,我们老板最近还算安好。”

万俟兮拿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表情随意,“他的事情解决了么?”

李掌柜微一沉吟,答道:“老板没说,他自有他的主意,有些事我们下人也不方便插嘴。”

“哦?”万俟兮露出惊讶之色,挑起眉毛道,“他连要与福荣斋联手,在边塞十六州再开七家分号的事都没跟你提?”

李掌柜呆了一下,但很快笑道:“原来公子指的是这件事,这个嘛……合作尚在商谈中,应该没什么变故。”

万俟兮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见到蔡老板请代为问好。姥姥,带李掌柜去隔壁客房休息。”

李掌柜躬身行礼,苏姥姥上前为他打开房门,正当他的左脚跨过门槛,而右脚将抬未抬之际,万俟兮突然从书桌后飞起,右手如爪,狠狠抓向他的后颈!

她这一击事出突然,又迅疾如电,根本毫无可避,眼看李掌柜就要手要擒来,谁知他突然手臂一长,将苏姥姥反手扣住拖于身前,如此一来,万俟兮只得硬生生的中途换招,改为踢出一旁的一把椅子,另一只手拂他手腕。

李掌柜见那一拂看似轻描淡写,毫无力道,但如果真被拂中,只怕整条右臂都会报废,连忙将苏姥姥顺势往万俟兮面前用力一推,自己转身便逃。

万俟兮早料他会如此,未等苏姥姥撞倒,脚尖一点,人已腾空翻起,越过两人头顶,拦住他的去路,落地冷冷一笑:“你以为你还逃的了?”

李掌柜啪的从腰带中抽出一把软剑,迎风抖直。剑尖寒凛凛地指向万俟兮的眉心,而剑刃上的光,竟似将她的眼睛都映亮了。

“好剑!”万俟兮虽不是崇武之人,但看见如此极品的宝剑,仍是发出了赞叹之声,继而又摇了摇头道,“可惜,选错了主人。”

李掌柜眼中闪过一道戾色,整个人顿时起了非常大的变化。他原本像个商人,一个很老实本份的商人,但现在,已成了一名杀手,而且,还是最最残忍的那种。

“算上你,已经是四拨杀手了。看来你的那位雇主不知道一个词叫做‘事不过三’。”万俟兮的脸沉了下去,目光竟似比他更冰冷,“真是——小看我啊……”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掠了过去。

就那样笔直地、毫无预兆、毫无顾虑地朝那柄剑掠了过去。

没人能形容那一掠的速度。

更没有人能形容那一掠的残酷。

李掌柜只觉眼前的世界突然空白了那么一刹那,刹那过后,一丝凉意慢慢地从某个遥远的地方爬过来,起先只不过是条虫子,后来变成了蛇,最后成为巨蟒,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时——

“哐啷!”

软剑落地的声音震醒了他。

视线重新恢复清明,他看见自己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立着,甚至还伸展着手臂,手里依旧握着一柄剑。

但地上也躺着一柄剑。

大脑僵硬了一下,继而才明白过来:万俟兮刚才那一掠,就跟撕橘皮似的活生生的将他的软剑撕成了两条!

这是何其可怕的武功!这又是何其可怕的人?!

冷汗一下子全挤了出来,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正感到绝望如山般重重压下时,却意外地看见万俟兮捂着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好象很痛苦。

他受伤了?这是第一个念头。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第二个念头飞快闪入脑中,李掌柜立刻趁机转身狂奔。一旁的苏姥姥急忙去追,却听万俟兮唤道:“别追了,姥姥,你不是他的对手!”

苏姥姥只得不甘心收步,回身去扶万俟兮道:“公子,你怎么了?伤到哪了?”

万俟兮紧咬牙关抬起头,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抓着自己的衣襟道:“姥姥……我、我不是受伤,而是毒发……”

“毒发?刚才那李掌柜……”

万俟兮摇了摇头,“不、不是他……”

智者千虑、终有一疏!

那夜中了谢思瞳拿出的信上的毒,后来虽然毒发,但清醒后,一切都已恢复如初。她只道毒已被沈狐用什么奇妙法子解去了,没想到竟还存于体内,刚才她一催发内力,毒素便狠狠发作,令得半边身体都麻痹了。

幸亏李掌柜忌惮她,只顾的上逃而没有趁机给她一掌,否则她必死无疑。

“这可怎么办好呢!三小姐这会儿远在天阁,近点的又没什么好大夫!公子……公子……”苏姥姥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我没事的……”万俟兮强行将毒镇下,然后推开她慢慢走出门槛,仰起头,外面的夜空墨蓝,墨蓝的夜色投影到她的瞳仁中,便也泛出了淡淡的蓝,“放心吧,姥姥。我不会死的……为了我而牺牲掉的人和东西都太多,这条命这么宝贵,我怎么能就死在这里呢?”

说到这里她回头冲苏姥姥轻轻一笑,带着三分飘忽三分无奈三分固执折还出一分深深痛苦:“我不能死,因为,实在……牺牲了太多……”

她的哥哥、万俟家族无懈可击的美誉、她身为女子的一生幸福、还有……沈狐。

为了成全“万俟兮”这个名字,以及它所代表的人,已经牺牲了太多,她,输不起。